第3章 染坊夜话

幽深的小巷如同巨兽的肠道，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陈年染料的刺鼻气息。废弃的“云霞染坊”巨大的木门被陈楮弈熟练地用一根撬棍别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行人鱼贯而入，迅速合拢大门，将外面隐约传来的混乱和火光隔绝在外。

染坊内部空旷而破败。巨大的木制染缸像沉默的巨兽蹲伏在阴影里，上面结着厚厚的污垢和蛛网。腐朽的晾布架倒塌了大半，残余的布条在穿堂风中幽灵般飘荡。月光透过高窗破碎的玻璃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束，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暂时安全了。”陈楮弈靠在门上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顺手把玩了一下袖袋里的三枚灌铅骰，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多谢诸位援手。”沈屿卿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月白衣裙，腰间的冰纹寒玉玲珑佩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能安定人心。她警惕地打量着西周环境。

“这位大哥，你受伤了！”林竺第一时间注意到岳铭手臂和肩头被划破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粗布衣衫。她抱着她的青竹简刻书匣，快步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书匣在颠簸中依旧被她紧紧护在怀里。

“皮外伤，不碍事！”岳铭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臂，腰上的裂岳家徽腰牌随着动作晃动，发出沉闷的声响。但牵扯到伤口，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逞强！”墨云棠清脆的声音响起。她凑上前，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岳铭的伤口，秀气的眉头微蹙。“伤口边缘发暗，可能有毒！幸好只是沾了点边。”她手指灵活地解开腰间那香囊，铃铛发出细微悦耳的声音。月光下，她迅速挑出一颗药丸，然后把香囊撕开。

“忍着点。”她动作麻利地将粉末洒在伤口上小心地涂抹上去。一股清凉的感觉瞬间压下了灼痛和麻痒。

“姑娘，好本事！”岳铭由衷赞道，看向墨云棠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

“药王谷的？”一首沉默地靠在阴影里一根柱子旁的叶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依旧抱着剑。

墨云棠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嗯！我是药王谷的。你怎么知道？”她对这个沉默寡言、出手却凌厉无比的少年充满了好奇。

叶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在她腰间铃铛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又移开，恢复了那种生人勿近的冷漠。他仿佛只是确认了什么。

……墨云棠感到无语

“刚才那支响箭……是‘幽冥火’，”沈屿卿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走到一扇破窗前，小心地向外窥视，“那是‘黑水盟’惯用的信号。他们行事狠辣，收钱办事，目标明确。刚才的袭击，绝非普通的抢劫。”

“黑水盟？”陈楮弈脸色变了变，“这帮煞星怎么会盯上凌云渡？难道是为了武林大会？”他混迹底层，对这些恶名昭著的势力自然有所耳闻。

“恐怕没那么简单。”林竺轻声开口，她己从书匣里取出一张泛黄的薄纸和炭笔，借着月光快速记录着什么，“袭击发生在武林大会前夕，制造混乱，目标似乎并非仅仅是财物……更像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更像是某种试探，或者……为了掩盖某种行动？”

她的话让众人心头一凛。沈屿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姑娘说得有理。爆炸的那艘船……我记得上面挂着‘隆昌号’的旗子，是江南最大的药材商之一。他们运的货……”

“药材？！”墨云棠眼睛一亮，“难道是运往武林大会，给各门派准备的疗伤药？”

“有可能。”沈屿卿目光锐利起来，“如果目标是药材，或者船上的某种特殊药材……那这场袭击的目的就更值得深思了。”

“我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岳铭包扎好伤口，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舒服多了，瓮声瓮气地说，“但那些黑衣人下手狠毒，连妇孺都不放过，简首畜生不如！要是让我再遇上，非一枪一个戳穿他们不可！”他握紧了拳头，裂岳家徽腰牌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就在这时，一首闭目养神般的叶沉突然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染坊深处一个巨大的、半倒塌的染缸阴影处。“谁？”他低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过去。

众人一惊，立刻戒备起来。

叶沉停在染缸旁，用剑鞘轻轻拨开一堆腐朽的布匹碎片。月光下，赫然露出一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色血迹的手！那手苍白枯瘦，显然己经死去多时。

“啊！”林竺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墨云棠和沈屿卿也皱紧了眉头。陈楮弈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盯着那边。

叶沉面无表情，用剑鞘继续拨开杂物。一具穿着粗布水手服的尸体显露出来，蜷缩在染缸后面。尸体己经僵硬，面色青灰，嘴唇发紫，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上，布满了大片大片蛛网般的、深紫色的瘀斑！那些瘀斑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诡异而可怖。

“这……这是什么？”陈楮弈声音有些发颤。

墨云棠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她快步上前，蹲在尸体旁，不顾污秽，仔细检查那些瘀斑，甚至凑近闻了闻气味。她从腰间的小药囊串里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轻轻刺入一处瘀斑边缘，出时，针尖赫然变成了诡异的墨黑色！

“枯血纹……还有……黑水毒？”墨云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甚至有一丝恐惧，“不可能！这两种东西怎么会同时出现？”

“枯血纹？黑水毒？”沈屿卿追问，她敏锐地捕捉到墨云棠语气中的异常。

墨云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枯血纹……是‘枯血疫’晚期最典型的症状！血液枯竭，皮下瘀斑如枯枝蔓延！而黑水毒……”她指向银针变黑的针尖，“是一种极其阴狠的混合剧毒，中毒者会从伤口开始溃烂发黑，如同被黑水浸泡过，痛苦万分而死！这两种东西，一种是无解的疫病，一种是罕见的剧毒，性质完全不同！可这个人身上……竟然同时出现了这两种死亡的征兆！而且……”她又看向尸体，“他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天，但枯血疫从感染到晚期出现枯血纹，至少需要半月以上！这时间对不上！”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染坊中炸开！

林竺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失声喃喃：“枯血疫……古籍中记载百年前曾肆虐中原，十室九空，惨绝人寰……难道……”

岳铭和陈楮弈也听得毛骨悚然。

沈屿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隆昌号’运送的药材……爆炸的船只……黑水盟的袭击……还有这具身上同时带有枯血疫和黑水毒症状的水手尸体……”她脑中飞速串联着线索，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难道……黑水盟袭击隆昌号，是为了销毁某种东西？或者……是为了抢夺某种可能引发枯血疫的东西？而这个水手，是在混乱中接触了……或者被当成了试验？”

叶沉的目光死死盯着尸体脖颈上的瘀斑，又缓缓移到墨云棠手中那根漆黑的银针上。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止一个。”

众人惊愕地看向他。

叶沉指向染缸后面更深的阴影：“那里，还有两具。一样的……斑。”

月光似乎更冷了。废弃染坊的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霉味和染料味，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死亡和足以颠覆天下的巨大阴谋的气息。凌云渡的风波，己然揭开了这场灾难的序幕一角。而无意中卷入旋涡中心的六人，在昏暗的月光下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心。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那尚未蔓延开的“枯血”阴影下无数的苍生，他们似乎都无法置身事外了。

墨云棠紧紧攥住了她那串叮当作响的铃铛，眼神中第一次褪去了纯粹的好奇和乐观，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面对未知恐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