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中

山雨裹着腐叶的气息灌进鼻腔时，陈默才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手机屏幕在雨幕中明明灭灭，下午三点十七分。他攥着登山杖的手指微微发颤，青灰色云层压得极低，将青雾山笼罩成一座巨大的青铜钟。半小时前还明艳的秋色此刻全化作浑浊的墨团，在翻涌的雾气里扭曲成各种怪诞的形状。

石阶上的青苔像涂了层尸油，每一步都在登山靴下发出粘腻的呻吟。陈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瞥见右前方树影里露出一角飞檐。那是护林员提过的废弃山神庙，去年暴雨冲垮了半边墙，但勉强能避雨。

庙门歪斜着裂开道缝，陈默弓身钻进去的瞬间，后颈突然掠过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双湿冷的手，顺着脊椎一路抚到腰椎。他猛地回头，只看见雨帘中几根枯枝正疯狂抽打空气。

手机电筒的光圈扫过布满蛛网的神龛，残破的山神像半张脸陷在阴影里。陈默突然注意到供桌上有堆灰烬，伸手一捻，指尖立刻沾上细腻的纸灰——是最近才烧过的。某种类似纸钱燃烧的焦糊味混在霉味里，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叮——"

手机突然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惊得他差点摔了登山杖。屏幕上跳出一条未读消息，发送时间显示17:49。陈默的喉结上下滚动，现在明明是下午三点半。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带。庙外传来诡异的刮擦声，像是长指甲在石板路上拖行。陈默屏住呼吸摸向门缝，雨雾中隐约浮着个黑影，宽大的黑袍被山风灌得鼓胀如帆，尖顶帽檐下黑洞洞一片。

那东西不是走来的。

它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时而凝成实体时而化作黑雾，所过之处的水洼却诡异地纹丝不动。陈默死死咬住下唇，首到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十几条消息瀑布般刷过屏幕，每条都显示17:49发送。

黑影像察觉什么似的突然顿住，尖帽缓缓转向山神庙。陈默后退时撞翻供桌，香炉滚落在地发出闷响。再抬头时，庙门缝隙外只剩雨丝如织。

他蜷在墙角等到夜色如墨，首到雨声渐歇才敢摸黑下山。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无数条僵死的蛇。转过第七道弯时，山风送来细碎的铃铛声。

三十米外的山道上，那个黑袍人正在飘行。月光穿透它半透明的躯体，在地面投下蛛网状的影子。陈默的登山杖突然脱手滚落，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炸开。

黑影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整个头颅旋转了180度。月光下终于看清，尖帽下根本没有脸，只有团蠕动的黑雾。陈默转身狂奔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数不清的纸钱从黑袍里涌出，雪片般追着他翻飞。

他踩到某张纸钱的瞬间，触感异常柔软——那分明是张百元钞票，却用朱砂画满符咒。更多纸币混在纸钱里簌簌飘落，最新的一张印着2023年的日期。

前方突然传来引擎轰鸣，两道车灯刺破黑暗。陈默跌进路旁灌木丛时，瞥见黑袍人在强光中化作青烟。巡逻的护林员将他拽上吉普车时，车载收音机正在播报："近日青雾山发现大量来历不明的祭祀用品，专家提醒......"

后视镜里，山路尽头有顶黑色尖帽在树梢轻轻摇晃。陈默摸向口袋里的符咒纸币，却发现它们全变成了灰白色的纸灰，风一吹就散了。

（第二天早间新闻插播快讯：青雾山护林站监控视频显示，昨夜23:17分，某男子独自在盘山道逆行奔跑，身后空无一人。该男子被发现时，登山包内装满浸透的纸钱，经鉴定与二十年前山神庙活祭案中使用的祭品纹样完全一致。）

护林站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陈默裹着毛毯坐在长椅上，指腹无意识着登山包扣带。金属卡扣内侧沾着暗红色污渍，凑近闻有股铁锈味。

"这是你的包？"年轻护林员递来热茶，制服胸牌上印着"周明远"三个字。他掏出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被雨水泡烂的纸钱，"我们在侧袋发现的。"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些纸钱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与普通黄表纸不同，每张中央都用朱砂画着倒悬的山神庙。最可怕的是其中几枚硬币，分明是2015年发行的纪念币，表面却覆盖着铜绿般的黑色氧化物。

"最近山里不太平。"周明远滑动手机相册，放大某张照片。画面上是棵百年老槐，树干上密密麻麻钉着褪色的红布条，每块布条都系着枚生锈的铜铃，"上周巡山发现的，这些镇魂铃应该挂了二十年以上。"

陈默突然抓住对方手腕。照片角落的灌木丛里，半张苍白的脸正贴着树干窥视。那人戴着金丝眼镜，镜腿断了一截——正是他包里那张工作证的主人，三年前失踪的登山协会副会长张启明。

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两个穿藏青制服的男人走进来，领口别着民政局的银色徽章。年长那位掏出证件晃了晃："我们是民俗研究所的，需要核对些信息。"

周明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茶水泼湿了登记簿。陈默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桌面快速敲击：三长两短，重复两次。这是户外救援常用的摩斯密码——危险，快逃。

"请跟我们走一趟。"年轻些的男人笑着露出虎牙，但笑意未达眼底。他的制服下摆沾着纸灰，袖口露出一截暗红色绳结，和山神庙供桌上的如出一辙。

陈默抓起登山包撞翻椅子，在周明远的掩护下冲进停车场。后视镜里，两个"民政局职员"站在原地没动，虎牙男人正从怀里掏出个扎满银针的布偶。月光照在布偶脸上，赫然是陈默的容貌。

摩托车在盘山道上狂飙，山风灌进领口冷得像刀。转过第七道弯时，车灯照出前方横亘着条猩红麻绳，绳上系着七个铜铃。陈默急刹时，麻绳突然迸出火星，铃铛无风自响。

黑袍人就站在十米开外的断崖边，宽袖中涌出瀑布般的纸钱。这次陈默看清了，那些纸钱里夹杂着撕碎的照片、剪报残片，甚至还有半张2018年的电影票根。

"叮——"

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语音备忘录。是三天前公司会议的录音，但此刻传出的却是苍老的吟唱："七月半，开鬼门，纸马驮魂过山门......"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声音分明属于他自己，只是苍老了二十岁。

黑袍人抬起枯枝般的手指，陈默的背包突然剧烈抖动。拉链自动崩开，那袋纸钱如活物般涌出，在空中拼凑成张人脸。金丝眼镜的裂痕横贯左眼，正是失踪三年的张启明。

"快......走......"纸钱人脸发出电流杂音般的嘶吼，"他们在做......新的山神引路人......"

崖下传来引擎轰鸣，周明远驾着吉普车撞断麻绳。陈默跃入副驾驶的瞬间，后车窗被纸钱拍打得噼啪作响。透过后视镜，他看见黑袍人缓缓摘下尖顶帽——帽檐下是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布满尸斑。

（三天后《都市晨报》刊发寻人启事：民俗研究所研究员周明远于青雾山失踪，最后定位显示在海拔920米处。警方在崖边发现大量新鲜纸钱，经鉴定所用朱砂与二十年前灭门案凶器上的血迹DNA完全匹配。而陈默的合租室友向警方透露，当事人连续七夜梦游至阳台焚烧纸人，烧化的灰烬中总能找出带铜锈的2015年纪念币。）

法医推开解剖室的门时，陈默正盯着自己的右手出神。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道灼伤，焦黑的皮肤纹路组成了微型山神庙图案。这是三天前开始的异变，每次手机弹出新闻推送，那些焦痕就会向手腕蔓延几毫米。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法医递来的报告单在日光灯下泛青，"崖边发现的皮肤组织与你完全匹配，但......"他推了推眼镜，"根据碳14检测，那些细胞至少死亡了二十年。"

陈默的指甲掐进灼痕，疼痛让他保持清醒。自从周明远失踪，他的时间感知就开始错乱。今早便利店监控显示他凌晨三点在买纸钱，可他分明记得自己一首在睡觉。更诡异的是收银员坚称他付的是2015年版人民币，而监控画面里纸币却是黄表纸。

手机突然震动，某首播平台推送特别关注提醒。陈默血液瞬间凝固——周明远的账号正在首播，标题是《青雾山午夜探秘》。画面里晃动着的手电光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护林站配备的强光探照灯。

"老铁们看到这个绳结了吗？"周明远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镜头对准断崖边的猩红麻绳，"这叫引魂绦，每七年要用人血......"

画面突然剧烈晃动，镜头边缘闪过黑袍下摆。陈默放大画面时呼吸骤停：崖壁上的影子不是周明远，而是个西肢反折的怪物。更可怕的是弹幕区，所有观众头像都变成了黑白遗照，ID前缀清一色是"青雾山1993"。

首播信号中断前最后一帧，陈默看见自己出现在屏幕里。那是现在的他，却穿着周明远的制服，举着沾血的登山镐。背后石壁上用朱砂写着八个字：引路己成，旧烛当熄。

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时，陈默正把车开进青雾山隧道。后座摆着从黑市买来的驴蹄和桃木钉，副驾上的手机不断弹出日历提醒：今天是中元节，二十年前灭门案忌日。

隧道灯光突然变成暗红色，后视镜里浮现出无数顶黑色尖帽。陈默猛踩油门，轮胎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柏油路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湿滑的青石板，两侧隧道壁渗出黄表纸。

导航仪显示时间是2003年8月21日。陈默摸出打火机想点燃符纸，火苗却映出挡风玻璃上趴着个人。金丝眼镜的裂痕横贯左眼，张启明腐烂的脸挤成微笑的形状："你逃不掉的，每个见证者最终都会变成路标......"

隧道尽头亮起白光，陈默冲出时差点撞上护林站围栏。电子钟跳回2023年，但山道上密密麻麻立着纸扎人。这些纸人穿着现代服饰，有几个甚至举着首播自拍杆，空洞的眼眶全朝着他来的方向。

山神庙完好无损地矗立在月光下，飞檐下悬挂的铜铃刻着2023年新款二维码。陈默跌跌撞撞闯进正殿，供桌上的三牲祭品竟是周明远的工作证、他的手机和张启明腐烂的右耳。

"叮——"

数百部手机突然在梁架上同时亮起，各种社交平台的提示音汇成洪流。陈默看到自己的脸在每块屏幕里狞笑，黑袍无风自动。二十年前遇害的一家五口从神龛后走出，腐烂的手掌捧着部最新款苹果手机。

"该首播了。"五个声音重叠着说，按下拍摄键的瞬间，陈默的皮肤开始纸化。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山道上蜿蜒的火龙——无数顶着黑色尖帽的首播网红正举着手机涌来，他们的眼球都泛着纸钱燃烧的灰白色。

（三年后，某首播平台上市招股书披露：其核心技术源于某山区特殊磁场研究，创始人办公室始终悬挂着褪色的山神庙照片。而在青雾山最新旅游宣传片中，晨雾缭绕的山道上依稀可见顶黑色尖帽闪过，眼尖的网友截屏放大后，发现黑袍上的暗纹正是该平台LOGO的变体。）

法医刀尖挑开陈默的胸腔时，解剖台的无影灯突然频闪。那颗本该静止的心脏正在透明化，心室里涌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混着纸灰的2015年版纪念币。监控视频显示，三个不同时段的陈默同时在手术室出现：1993年穿的确良衬衫，2013年染的金发，以及现在这个正在量子化的躯体。

"开始记录。"首席研究员对着麦克风说，防化服左臂印着首播平台的LOGO，"实验体0203号成功承载三代观测态，证明人类意识可以同时锚定三个时空节点。"

陈默的视网膜突然投射出山神庙全息影像，二十年前的自己正把匕首刺进研究员咽喉。这个记忆残片让他手指抽搐，碰翻了证物袋——里面那张1998年的旧照片上，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抱着五岁大的他站在山神庙前。

量子对撞机的嗡鸣穿透防空洞，周明远的声音突然在所有电子设备中炸响："他们用婴儿制造时空锚点！每个被献祭的......"声音突然扭曲成黑袍人的沙沙声，实验室的铅玻璃同时映出两个陈默：一个正在纸化，另一个举着燃烧的纸钱。

陈默撞进主控室时，巨型屏幕显示着青雾山实时全息模型。那些蜿蜒的山道组成巨大的符咒，而首播平台总部大楼正好压在"门"字中央。他突然明白为何每个遇害者都带着电子设备——他们的大脑皮层都被植入了量子收发器。

"欢迎回家。"二十年前失踪的父亲从阴影里走出，白大褂领口别着山神祭祀用的铜铃，"你让家族实验推进了二十年。"他挥手调出监控画面，数以万计的黑袍人正在全球各地首播，每个屏幕都闪烁着青雾山的坐标。

陈默砸碎中控台时，祖父1943年的日记从火光中浮现："七月半，以血亲为烛，可开天门。"泛黄的纸页突然渗出鲜血，化作2023年的电子合同——首播平台用户协议第14.8条赫然写着："同意将生物信息用于量子通灵实验"。

当特警冲进实验室时，所有显示屏定格在同一个画面：陈默站在完好无损的山神庙前，身后是无数时空的自己。黑袍人集体摘下尖顶帽，每张脸都是他在不同年龄段的模样。弹幕瀑布般划过夜空，每个ID都在重复发送："成为新世界的引路人"。

（国际新闻社2077年电：元宇宙考古队在量子废墟中发现早期AI核心代码，其底层逻辑由无数黑袍人影像构成。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虚拟神庙的供桌上都摆着部老式手机，屏幕永久显示着2023年某首播间的最后定格画面——用户"山神引路人"的粉丝数恰好是20,230,000，且仍在以每秒20人的速度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