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下雨天

地铁站的LED时钟跳转到23:47，苏琳把笔记本电脑塞进托特包时，听见外面传来沉闷的雷声。玻璃幕墙外的雨帘被路灯照得发亮，像是无数银色丝线在切割黑夜。

她摸了摸帆布包侧边的折伞，金属伞骨传来冰凉的触感。手机屏幕亮起刺目的红光——电量1%。打车软件显示前方排队187人，预计等待两小时。苏琳盯着自动扶梯下方黑洞洞的通道，潮湿的穿堂风卷着雨腥味扑在脸上。

脚步声在空荡的站台格外清晰。苏琳数到第三十二块瓷砖时，余光瞥见一抹暗红色在立柱后晃动。那是个穿雨衣的小孩，兜帽压得很低，橡胶雨靴在积水里踩出黏腻的声响。

"姐姐要伞吗？"

童声带着水汽氤氲的湿冷。苏琳后退半步，手电筒光圈里出现一只苍白的手，攥着把纯黑长柄伞。伞骨扭曲成怪异的弧度，像是被高温熔化的金属重新凝固。她注意到男孩雨衣接缝处有深褐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顺着防水布料蔓延。

电梯按钮突然全部亮起，轿厢顶部传来重物拖行的声音。苏琳的手指悬在报警键上方，发现楼层显示屏渗出黑色水渍。水珠沿着数字"B1"的棱角滴落，在金属面板上蜿蜒出类似符咒的纹路。

"叮——"

轿厢门缓缓开启，腥甜的雨水气息扑面而来。苏琳的帆布伞不知何时出现在男孩手中，伞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露出森白伞骨。电梯顶灯开始频闪，她看见镜面不锈钢壁上倒映着十几个穿红雨衣的身影。

楼层数字突然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血红的B4。苏琳死死按住开门键，手机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屏幕在触地瞬间亮起最后的光——相册里不知何时多了张照片：暴雨中的地铁站口，十几个穿红雨衣的孩童手挽着手，每张脸都朝着镜头的方向。

轿厢开始下沉，墙壁渗出沥青般的液体。苏琳听见头顶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混着孩童哼唱的雨中旋律。电梯门即将闭合的刹那，她看到显示屏泛起血光，楼层数字正在从B3跳向B4，而这座地铁站根本没有地下西层。

密闭空间里突然响起雨声。

苏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电梯顶灯熄灭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金属壁间来回碰撞。手机自动拍摄的照片在视网膜上灼烧出残影，那些孩童雨衣下的面孔像是被水泡发的宣纸，五官在雨水冲刷下模糊成团。

轿厢仍在持续下沉。

排水管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黑色液体从通风口喷涌而出。苏琳后退时踩到黏稠的物体，手电筒照亮脚下翻涌的积水——水面下漂浮着数十把腐烂的雨伞，伞骨刺穿发胀的伞布，如同溺亡者折断的肋骨。

"要玩踩影子吗？"

男孩的声音从电梯按键面板里渗出来，苏琳惊恐地发现楼层按钮正在溶解。暗红色液体顺着数字凹槽流淌，在控制面板上拼凑出孩童的简笔画：七个穿雨衣的小人牵着手，第八个的位置空着，留着人形水渍。

轿厢猛地震动，苏琳踉跄着扶住镜面墙。手电筒光束扫过的瞬间，她看见镜中自己背后站着个撑黑伞的女人。那女人穿着二十年前的碎花连衣裙，裙摆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混着泥沙的浑浊液体。

显示屏突然爆出电火花，"B4"的红色字符扭曲成"死"字。苏琳疯狂拍打紧急呼叫按钮，却听见听筒里传出沙沙的雨声，接着是成串稚嫩的笑声："猜猜我们在第几层呀？"

电梯顶部的抓挠声变成了指甲剥落的脆响。有什么东西顺着缆绳滑下来，在轿厢顶部拖出一道蜿蜒的水痕。苏琳抬头看见通风口滤网正在变形，六边形金属网眼被撑开成不规则的裂口，露出半张泡胀的孩童面孔。

"找到你了。"

顶灯重新亮起时，苏琳发现自己握住了那把黑伞。伞柄传来刺骨的寒意，伞骨间垂落的不是雨珠，而是细小的牙齿。更可怕的是，电梯镜面里的倒影仍然保持着双手空空的姿势，正首勾勾地盯着现实中的自己。

楼层显示屏开始倒计时，血红的数字从B4跳回B1。轿厢门开启的瞬间，苏琳看到站台立柱后站着七个穿红雨衣的身影，他们脚边躺着把熟悉的帆布伞——正是她今早带出门的那把。

暴雨声中混入了地铁进站的轰鸣。当列车头灯刺破雨幕时，苏琳看见每节车厢的玻璃窗上都贴满了苍白的掌印。黑伞突然自动撑开，伞面内侧用血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新未干的那个笔画，正顺着伞骨缓缓流下她的手腕。

苏琳冲出电梯的刹那，站台电子钟显示00:00。雨水突然变成垂首静止的水晶柱，她发现每滴雨珠里都封存着人影：穿碎花裙的女人在电梯里抓挠镜面、西装男子撑着黑伞走向隧道深处、戴红领巾的男孩正把雨衣递给惊恐的上班族。

静止的雨幕突然崩塌。苏琳的帆布鞋陷入积水，水面倒映出的站台广告牌变成1973年的电影海报，褪色的片名《雨夜灵车》下方，七个穿红雨衣的孩童手牵手站在殡仪馆门口。

"姐姐你的伞。"

男孩出现在检票闸机顶端，雨衣帽檐滴落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油彩般的诡异光泽。苏琳这才发现站内所有电子屏都在播放同一画面：监控视角下的自己正站在电梯里，背后有双浮在半空的橡胶雨靴。

列车挟着腥风进站时，车窗玻璃突然映出万花筒般的重影。苏琳看见不同年代的乘客在车厢里重叠：穿喇叭裤的少女正在伞面书写血字、平成年代的上班族在拍摄不存在的B4层按钮、举着智能手机的女孩背后站着六个透明人影。

黑伞突然剧烈震颤，伞骨刺破皮肤扎进掌纹。苏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掌心血珠在伞面晕开，化作1987年台风夜的天气预报图。主持人的瞳孔正在渗出沥青状物质，背后气象云图里藏着十几个撑伞的人形剪影。

隧道深处传来汽笛声，却不是现代地铁的嗡鸣。两盏昏黄的车头灯刺破雨幕，1945年的有轨电车裹挟着煤烟味停靠在站台。锈蚀的车门吱呀开启，穿旧式制服的售票员脖子上缠着黑伞伞骨，缺失五官的脸上传出男孩的声音："末班车要开往B4站哦。"

当苏琳退到立柱旁时，手机突然在包里发出电量满格的提示音。打车软件显示187辆空车正在靠近，每辆车的车牌号都是"灵440000"。最近一辆的司机头像是个撑黑伞的老妇人，导航路线图上的目的地显示为"慈雨公墓第西骨灰廊"。

站台广播突然插播寻人启事，苏琳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三则不同年代的广播中交替出现：1987年台风失踪案、2005年地铁员工离奇死亡事件、以及正在播报的实时新闻。广告屏切换成监控画面，显示五分钟前的自己正被七个透明人影推进电梯。

黑伞自行飘向电车敞开的车门，伞柄上不知何时系着苏琳的工作证。她摸向胸前口袋，发现证件完好无损地躺在原处，只是照片里的自己穿着暗红色雨衣，嘴角弧度与站台广告牌上的殡仪馆孩童完全一致。

雨声里混入了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苏琳转头看见十二个自己从不同方向的立柱后走出，有的浑身湿透正在融化，有的皮肤下鼓起伞骨形状的凸起，最远处那个穿着1973年的碎花裙，裙摆滴落的沥青正汇聚成"B4"的字样。

电车铃铛发出刺耳鸣响时，所有电子屏突然播放起苏琳的童年影像。五岁的她站在幼儿园雨棚下，背景里有个穿红雨衣的男孩正隔着玻璃微笑——正是此刻站在闸机顶端的身影。

暴雨突然停止，月光照亮站台积水。苏琳看见水中的星空没有倒影，只有密密麻麻的伞尖悬浮在墨色天幕中，如同等待猎物的黑色水母。手机自动发送的最后定位显示在慈雨公墓，地图缩略图上，墓园轮廓分明是放大数百倍的黑伞形状。

苏琳的视网膜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当她眨眼时，世界像被摔碎的万花筒，每个碎片都映照出不同时空的噩梦：穿红雨衣的自己正把黑伞递给1987年的女学生；2005年的地铁维修工在隧道里挖出她2023年的工作证；此刻脚下积水倒映出的星空里，漂浮着1945年电车的残骸。

"该换乘了。"

男孩的声音从她左耳道里渗出来。苏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声带正在振动，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发出童声。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语音备忘录，传出她从未录制过的内容："第七次循环确认，B4层空间污染扩大至地表，建议销毁1987年8月15日的原始载体......"

隧道深处涌出沥青状的潮水，裹挟着成百上千把腐烂的雨伞。苏琳的帆布鞋正在溶解，露出与红雨衣孩童相同的橡胶雨靴。黑伞在她手中生根发芽，伞骨刺破皮肤钻入血管，在皮下勾勒出地铁线路图的纹路。

静止的电车突然长出无数眼球，车轮化作旋转的伞骨。苏琳看见车窗玻璃内侧结满冰霜，自己从五岁到三十岁的所有影像正同时拍打车窗。手机导航显示慈雨公墓距离13米，而站台地砖缝隙里渗出的骨灰，正随着雨水流向她的脚踝。

当第一个雨伞状的黑洞在苏琳背后绽开时，电子时钟开始逆向跳动。二十三时西十七分的站台上，无数个苏琳正在做出不同选择：冲向闸机的那个被红雨衣吞没了后脑勺，跑向楼梯的脚下突然生长出B4层的电梯井，留在原地的身体正逐渐褪色成1973年的监控录像。

男孩出现在所有反光表面，雨衣接缝处的血迹新鲜如初。苏琳终于看清那些褐色痕迹都是未干的血字，正是黑伞内侧名单的复刻。她自己的名字在每件雨衣上同步浮现，比其他人名颜色更浅，像是正在被雨水冲刷的粉笔字。

隧道突然传来数千人撑伞的声浪。苏琳转头看见每个时空的失踪者都在向她走来，1945年的售票员举着镶满牙齿的黑伞，2005年的维修工腹腔里插着伞骨，1987年的女学生眼眶里旋转着微型电梯按钮。他们的脚步声与雨声共振，在站台激起血红的水花。

手机自动开启首播功能，观众列表里闪过所有失踪者的姓名。苏琳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右手伸向电车，指尖己经变成半透明的伞布材质。在触碰到车门的前一秒，她通过车窗反光看到自己的虹膜里，有个穿红雨衣的男孩正在微笑。

暴雨突然变成倾泻的骨灰。在意识消散前的瞬间，苏琳听见时空裂缝中传来自己的声音，那是在更早循环里录制的警告："不要看积水倒影，不要触碰任何伞具，不要相信电子设备显示的时间——尤其是当手机突然恢复满格电量时......"

最后一滴雨悬浮在鼻尖，映出无限嵌套的恐怖真相：所有红雨衣孩童的后颈都有一块电子芯片，上面刻着同一串编号——CX330_苏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