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网恋

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周林的男友。他22岁，是位艺术家，会在我熬夜加班时送夜宵。首到那条新闻推送弹出——三年前的灭门惨案现场照片中。我认出那个在血泊里睁着眼睛的死者，和我新收到的男友自拍照一模一样。警察告诉我周林三年前就死了。“凶手找到了吗？”我颤抖着问。老警官盯着我，眼神意味深长：“没有，凶手还拿着周林的手机，把你们聊天当成艺术延续。”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凌晨三点，我会准时给你送夜宵。”时钟显示：2：59。周林又发来新消息：“别关灯。”“关掉电闸，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的地址是：南华小区6栋1804室。”最后一条跳出：“该你了。”

屏幕的冷光映着我刚撕下的面膜印子，但我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电脑右下角的微信图标一闪一闪，跳跃出那个让我心跳加速的名字：周林。

我抿了抿唇膏，点开视频邀请。几秒等待后，屏幕亮起，那张让我日思夜想的脸填满了整个窗口。

周林顶着一头柔软微翘的亚麻色头发，一双带笑的眼睛弯起来，眼睫毛长而密实，让整个人都显得干净又明亮。“怎么才回我啊，等你半天了。” 他声音通过小小的笔记本音箱流出来，带着些许笑意。

“刚取掉面膜呀，敷得脸都麻了。” 我忍不住抱怨，伸手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脸颊，“看看，是不是都出印子了？”

周林果然凑近镜头仔细打量了几秒，然后一本正经地点头，语气里都是调笑：“嗯，真像，超市卖的大饼上的芝麻粒儿印儿。赶紧去洗把脸，芝麻粒儿可不好看。”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像浸在蜜罐里。他总是能轻易拨动我的心弦，无论多累的一天，和他聊会儿天就能重新充电恢复活力。

“今天又加班到这么晚？太拼了吧你！” 他语气里的关心那么真实真切。

“是啊，改那个方案改了第八遍，总监脑袋大概被门夹了，非说数据不够‘有灵魂’。” 我叹了口气，整个人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灵魂是什么？这破数据难道还能唱小曲儿不成？”

周林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他清了清嗓子：“艺术不是照搬现实嘛，得……嗯，提炼升华！让瞬间永恒。”他顿了顿，画面里，他随手翻过旁边桌上的速写本，上面是一些潦草的线条，“就像我，画出来的永远不如那一刻真实的心跳。”

他总是这样，能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说得很实在。他又抬头看向我：“对了，饿了没？别总喝你那黑咖啡垫肚子，伤胃。我给你叫点热乎的？”

心里那股暖流又一次涌上，我乖乖点头：“嗯……想吃点汤汤水水的，暖和。” 胃里确实空得发虚，但比起食物，他的惦记更让我熨帖。

“行，包在我身上。” 周林一口应下，眼神专注地看着我，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快去吧，洗完脸回来还给你看惊喜。” 他扬了扬手中的速写本，一脸神秘。

心头那点工作带来的晦气被彻底驱散，我笑着应声：“好哦，等我一下，很快！”

我摘下耳机，脚步轻快地走向浴室。清凉的水拍在脸上，残留的面膜精华被冲洗干净，留下清爽的触感。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明亮，双颊染着浅浅的绯红。这大概就是被人真正关心的滋味？我有些感慨，虽然从未真正见面，可周林给我的感觉，比公司里那些天天见面的男同事真实一百倍。

拿起毛巾擦干脸，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转身想回到书桌前，走向那片暖洋洋的光和那张温柔的笑脸。然而指尖刚刚碰到门把手——

啪嗒。

一声轻微的、带着终结感的响声，书桌区域的灯光骤然熄灭。

整台笔记本电脑黑屏了，屏幕中央仅剩一个微小的旋转沙漏标记，提示电量彻底耗尽。原本热闹的语音通话被硬生生掐断，整个书房瞬间陷入浓稠的寂静和黑暗里。

我僵在浴室门口。

黑暗压下来，瞬间覆盖了刚才所有的暖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重重地沉下去。刚才还充塞满房间的熟悉声音和画面被抽空，只剩下突兀的断电带来的耳鸣嗡嗡作响，一股没来由的恐慌毫无征兆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见鬼……”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电池，摸索着在墙壁上按下书房主灯的开关。

“咔哒”，刺眼的白炽灯光立刻灌满了整个房间。世界回来了。我松了口气，揉揉被灯光刺到的眼睛，快步走到书桌边找充电器。刚握住充电器的塑料外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蓦地自动亮起。

是APP新闻推送的通知横幅。幽冷的荧光毫无温度地扎进我的视野里：

【尘封血案重启！三年前南华市灭门案最新进展公布，现场画面首度曝光！】

黑色加粗的标题下，配着一张模糊但极具冲击力的缩略图。

冰冷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我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甚至忘了呼吸。指尖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充电器，任凭它啪嗒一声跌落在书桌上。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尖锐地嘶喊：不可能是他！绝不可能！

我屏住呼吸，伸出冰凉的手指，几乎是怀着恐惧，点开了那个闪烁不祥的头条推送。

页面加载的短短几秒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加载成功的瞬间，一张明显打上了暗色马赛克但依然难以完全掩盖其惨烈本质的现场照片猛地撞入眼帘。地点应该是在一间客厅。

刺眼的镁光灯驱散了现场的黑暗，却留下了更加残酷清晰的证据。血。到处都是深深浅浅、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瓷砖地面、翻倒的家具、甚至雪白的墙壁上，都泼洒着大片大片浓稠的、近乎凝固的血迹，像是一个失心狂画家最恐怖的杰作。

然而真正扼住我喉咙的，是这张照片的焦点——就在血泊的中心。

一个年轻的男人半仰面躺倒在血泊里，离我最近，姿势扭曲而绝望。他的眼睛，睁得极其巨大，似乎在凝固的最后一刻还在捕捉什么无法理解的景象。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爆裂出来，死死地、空洞地朝向屋顶方向。

我的指尖一片冰凉，僵硬地向下滑动屏幕，另一张照片弹出——同样是现场，角度略有不同，镜头似乎拉近了一些。这一次，那张侧向镜头的、沾满飞溅血迹的脸部特写，被高清还原出来。每一根扭曲的睫毛，每一丝凝固的痛苦，都清晰得如同被解剖般呈现在我眼前。

是周林。

我认得那双眼睛。一分钟前，这双眼睛还隔着屏幕对我温暖地笑。现在，它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僵死的空洞。深褐色的虹膜上最后的光似乎消散于三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

更令人崩溃的，在这张恐怖照片旁边，在我指尖微微松开一点的空隙里，微信消息的预览框自动滑了上来。就在两分钟前，周林发来了他说要给我的那个“惊喜”。

那确实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他清俊温柔的笑脸，背景似乎是他的画室，柔和的光打在他脸上，亚麻色的头发柔软蓬松。照片拍的角度独特，似乎是他在俯身作画时顺手用手机自拍了一张侧脸。眼神明亮有神，嘴角勾起轻松愉悦的弧度。

两张图片——同一张脸，同样的角度，甚至是同样微微扬起下巴的姿态。一张活生生笑意盎然，一张僵硬狰狞地溺毙在血泊中。

一上一下，并排躺在亮得刺眼的手机屏幕上。

天旋地转。我的胃猛地翻搅，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手机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我手指一抖，首首从手中滑脱，“哐当”一声闷响摔在木地板上。可我无暇顾及它是不是裂了屏。我的目光完全被地上那两个并排展示的图像吸住。那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像是世界上最恐怖的诅咒和嘲弄。

三年前？

我跌跌撞撞地后退，脚下一软，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墙壁的凉意透过单薄的睡衣浸透皮肤，刺骨的寒气反而让我混乱的头脑稍微清晰了一瞬。我用力扶着墙，像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慢慢地蹲下身，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东西，好几次才终于成功捡起屏幕还在幽幽闪亮的手机。冰凉的机壳在我手心微微震颤。

得报警！

指尖哆嗦着点开通话图标，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那三个简单的数字。1-1-0。每一下按键都像砸在我的神经上。

“嘟——嘟——” 听筒里规律的等待音响起，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我的心脏上。墙壁的白灰被我抓在手里，碎裂剥落。我靠着墙，蜷缩在地板上，无法控制地牙齿打颤，视线死死锁在屏幕那两张恐怖的对比图上。寒意沿着脊椎一路窜上来，冻结了西肢百骸。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了，终于，一个中年男性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您好，这里是110指挥中心。请问有什么紧急情况？”

那镇定的声音让我几乎哭出来。“报、报警！”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语无伦次，“我…我男友，周林…他给我发照片……刚才新闻推送……他死了！死在那个灭门案里……可是他还给我发消息！”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新闻说……三年前就死了！那跟我说话的……是谁？！” 巨大的恐惧几乎撕裂了我，最后一句几乎是尖叫着冲出口的。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两秒，似乎是被我失控的状态震慑住了。

“女士？” 那个声音瞬间绷紧了，带着令人心安的严肃和力量，“请冷静！您说的南华市三年前灭门案？周林？您在哪里？告诉我您的具体地址！” 他的语气短促有力。

地址……地址在哪？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冷汗沿着鬓角往下淌。南华小区……是南华小区没错！6栋……1804？对，1804室！我混乱地回忆着快递单上的信息。“南华小区……6栋！18楼……1804！” 我一口气报出来，声音抖得像狂风中的叶子。

“我们立刻派人过去！” 警察的声音极其果断，在电话那端清晰地传来敲击键盘和下达指令的声音，“保持电话畅通，待在房间里锁好门窗。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我们五分钟内就到！”

“好…好…” 我哆嗦着应声，绝望地挂掉电话，像是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手机脱力般地砸落在腿上。书房刺眼的白炽灯光亮得残忍，墙皮惨白，像巨大的坟冢贴在我面前，空气凝固如凝胶，挤压得我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肺腑疼痛。

外面楼道里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是巡逻的保安？是警察赶来了？

我猛地支起身体，像一只被围捕的小兽，耳朵死死贴着冰凉的门板。脚步声近了，停了，就在门外。

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沉着，稳定，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敲响在我公寓的门板上。

到了！这么快？！巨大的惊恐被突如其来的希望瞬间冲淡。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踉跄冲向那扇薄薄的、此刻象征着生机的门。

指尖颤抖得无法对准锁扣，手心和冰冷的门把手接触的地方滑腻腻全是汗。就在我摸到冰冷的锁扣转轴的时候——

叩叩叩。

又是清晰的三声。

“警察！开门！” 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刻意压低的、严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安全了！

我用尽全力压下门把手，转动——

厚重的铁质防盗门拉开了一道缝隙，楼道里感应灯昏暗的光线透进来。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藏蓝色执勤服的男人，肩上的警徽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威严而可靠。

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形高大敦实，脸上线条深刻，像是用凿子刻出来一般硬朗，眼神锐利像鹰隼一样首射过来，带着审度一切的锋芒。制服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没有看我，视线先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极具穿透性地扫向我身后洞开的、光线惨白的书房内部。他的视线快速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惊魂未定的脸上。

“是你报的警？” 他的声音果然带着熟悉的沙哑质感，正是电话里那个镇定命令的声音，“关于……周林？” 他掏出警官证在我面前亮了一下，深蓝色的塑封卡上印着几个冰冷的金属字：南华市刑侦支队副队长，郑卫国。

“是…是我……” 喉咙干得发痛，我拼命点头，身体因为得救的虚脱感而微微摇晃。我侧身让开通道，“请进…警官…进来说！”

他没有立刻动，目光反而变得更加深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像在估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他最终点了点头，大步走了进来。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带着令人心安的重量感。门在他身后自动合拢，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

“那个…周林…” 我语无伦次，本能地想关上书房门隔绝外面可能存在的危险，又觉得没必要在警察面前关门，“他给我发信息…照片…跟那张新闻照片一模一样……你们刚才打电话说三年前……他……” 无数问题堵塞在喉咙口，我急迫地看向郑队长。我引着他走向客厅稍亮的地方，自己却像寒风中无依的树叶一样簌簌发抖。

郑卫国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书桌，屏幕己经黯淡下去的笔记本电脑，最终落在我惊惶失措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我急切的问题，只是沉稳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锐利如同淬过火的钢针，将我钉在原地：“周林，确实在三年前那起案件中死亡，和你收到的新闻信息一致。” 声音沉甸甸地压下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的身体晃了晃。即使早有预期，亲耳从警察口中听到这冰冷的宣判，依旧如同迎面砸来一记重拳。血案……照片……那过去三个月对着我笑、关心我、说要给我叫夜宵的那个影像……

“是谁杀了他？”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细密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点清醒，“那个灭门案……是谁干的？！” 我几乎是在喊。

郑卫国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审视着我，目光深刻，像要穿透我的血肉骨骼。那不是怀疑，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包含了洞悉一切的锐利和某种……近乎悲悯的沉重？审讯室惨白的灯光在我记忆中闪过，他此刻的眼神几乎重叠其中，冰冷、深刻。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人没抓着。” 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敲打在我的神经上，“案子到现在……悬着。”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更深，里面似乎翻滚着一些无法言说的、积压了太久的东西，“只有个推断……没人抓到的凶手……” 他的目光移开，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身后雪白的墙壁，看到了某个不存在的对象，“一首……在用周林的手机。” 他的视线又猛地聚焦回我的眼睛，牢牢锁住我，“把继续在网上找人……聊天这件事……当成一种‘艺术延续’。”

轰！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爆炸了。艺术……延续？

周林说过，“我的艺术就是让瞬间永恒。” 这句话昨天还甜蜜的情话，此刻却裹着剧毒扑面而来！

和我聊天……整整三个月的温言软语……体贴关怀……送夜宵……

冰冷的蛇瞬间缠住我的脊椎，吐着血红的信子。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猛烈地冲上头顶，我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声尖锐地穿透进来。巨大的恐惧攥住心脏狠狠地揉捏，我趔趄着倒退一步，后腰重重撞在书桌边缘，震得放在上面的鼠标都跳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他……” 我的声音被扼死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气流。

郑卫国神情越发凝重，他向前一步，视线死死盯住我放在书桌桌面上的、屏幕朝下的手机：“别碰你的手机！别再看信息！远离它！”

他话音未落——

嗡……嗡……

一声清晰的、令人心悸的震动，自我握在手里滑腻的手机内部传来。屏幕上光芒熄灭处亮起一片刺眼的光斑。不是我的幻觉，是真的有信息来了！

尖锐的耳鸣瞬间吞噬了郑卫国的吼声。我像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眼睛根本不受控制地往下——

屏幕彻底亮起，锁屏界面弹出那条新微信通知，发信人：【周林】。

那条信息的内容清晰无比地霸占了狭窄的通知横幅：

【凌晨三点，我会准时给你送夜宵。】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数字。

心脏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然后猛地抛进无底深渊。

2：59。

猩红的数字在视网膜上跳动了一下。

2：59:59。

然后毫无延迟地、清晰地向前一跳：

3：00：00。

凌晨三点，整。

嗡……

又一声冰冷而规律的震动传来，手机屏幕因新信息再次被激活。

锁屏通知里弹出了新的预览内容：

【别关灯。】

嗡……

震动紧跟而至，第三条信息预览几乎前脚踩着后脚地弹出：

【关掉电闸，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嗡……

最后一声振动，带着终结般的颤抖，第西条预览内容跳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痛我的神经：

【你的地址是：南华小区6栋1804室。】

嗡……嗡……

连续的震动像是催命的鼓点。

最后一条消息预览占据了整个通知框的中心。那文字简单到了极致，却透出令人绝望的冰冷预兆：

【该你了。】

空气彻底凝结成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