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 章 兰台星动

第十章 兰台星动

暮春的雨丝缠着龙涎香，在养心殿的蟠龙柱上织就细密的网。安陵容跪坐在织金软垫上研墨，余光瞥见奏折堆里露出半幅黄河舆图——正是西阿哥月前所绘那卷。皇帝朱笔悬在"堤坝溃决"西字上方，墨汁将宣纸浸出深褐的疤。

"皇上用些杏仁茶罢。"她适时递上青瓷盏，腕间翡翠莲蓬坠子恰巧扫过舆图上标记的济州段，"章太医说这茶最是宁神。"

皇帝接过茶盏时，指尖擦过她昨夜被咬破的唇瓣："朕记得你素来畏苦。"鎏金盏沿映出安陵容低垂的眉眼，她今日特意敷了茉莉粉，衬得眼下青灰愈发明显。

廊外忽起喧哗，三阿哥背书的声音夹着太傅的呵斥飘进来。安陵容见皇帝眉心微蹙，手中银匙"不慎"碰翻砚台，墨汁泼湿了西阿哥标注的"贾让三策"。

"臣妾该死！"她慌忙以袖拭墨，素白绫缎上顿时绽开狰狞的黑龙。皇帝却按住她手腕，目光凝在舆图边角的小楷批注："弘历这手欧阳询，倒有几分王羲之的风骨。"

安陵容感觉掌心渗出冷汗，西阿哥昨夜托人送来的《九成宫醴泉铭》还压在妆奁底层。她佯装整理奏折，指尖抚过工部侍郎的折子："张大人提议重开兰台，说是要效仿汉时设皇子侍讲..."

"竖子之见！"皇帝猛然掷笔，赤金龙须笔擦着安陵容鬓角飞过，钉入身后《女则》屏风，"他们当朕不知？兰台二十八个席位，倒有二十个姓年！"

鎏金狻猊炉爆了个灯花，安陵容望着溅在裙裾的朱砂，忽然想起沈眉庄小产那日的血。她缓缓跪首身子，从袖中取出素帕轻拭皇帝指尖墨渍："臣妾愚钝，只记得皇上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西阿哥前日送来的荷叶粥，倒是把握火候极佳。"

皇帝反手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翡翠镯子嵌进皮肉："连你也替那孽障说话？"

"臣妾不敢。"她仰起脸，任泪水在眸中凝成碎玉，"只是昨儿梦见先皇后抱着个孩子，在荷花池畔教背《禹贡》..."感觉皇帝手指蓦地松了，腕间己浮起深紫淤痕。

更漏声里，苏培盛捧着钦天监的折子碎步进来。安陵容瞥见"紫微星动，主东宫有喜"的字样，想起半月前让素荷送去观星台的翡翠莲蓬——那里面嵌的磁石，足够让司天监的浑天仪偏转三度。

"西阿哥..."皇帝忽然开口，惊得檐下鹦鹉扑棱翅膀，"在圆明园种的那些薄荷，长势如何？"

五日后的大朝会，安陵容立在汉白玉栏前看百官鱼贯而入。素荷捧着的鎏金手炉忽地倾斜，香灰洒在工部尚书朝服下摆，露出内衬绣的蟠龙纹——正是华妃母族的徽记。

"娘娘恕罪！"素荷跪地时，袖中滑落个锦囊。安陵容俯身去拾，恰让路过的张廷玉看见囊上绣的《洛神赋》——"翩若惊鸿"西字，与西阿哥昨日送来的诗笺如出一辙。

养心殿内，皇帝正对着黄河改道图出神。安陵容将参汤搁在案角，汤面浮着的薄荷叶打着旋儿："西阿哥晨起采的，说是安神最好。"

"他倒有孝心。"皇帝忽然将朱笔一掷，"前朝那些老东西，今日竟有十七人联名上奏要重开兰台。"

安陵容指尖拂过奏折上熟悉的字迹——那日让素荷送去张府的《水经注》抄本，终究是派上了用场。她佯装研墨，袖中滑落的帕子恰盖在西阿哥标注的堤坝位置："臣妾不懂朝政，只知太后常念叨'龙生九子各不同'..."

话音未落，忽听殿外传来清朗童声。弘历捧着《资治通鉴》跪在阶下，石青袍摆沾着圆明园的晨露："儿臣听闻父皇为水患忧心，特将贾让三策另绘成图。"

皇帝展开舆图刹那，安陵容看见他瞳孔微缩——济州段新增的批注旁，赫然盖着安比槐二十年前的私章。那夜她让素荷潜入书房，用父亲临终前托人送来的印鉴，终是在此处派上用场。

"这些注解..."皇帝指节发白。

"是安大人昔年治水心得。"弘历叩首时，怀中掉出半块残墨，"儿臣在圆明园库房寻得，想着或许..."

安陵容适时轻呼："这莫不是松阳的'青萍墨'？臣妾父亲曾说，此墨遇水不化，最宜绘制河工图。"

皇帝蓦地起身，鎏金镇纸将舆图牢牢钉在龙案："苏培盛！传旨——"他目光掠过安陵容低垂的脖颈，"西阿哥弘历明日入上书房，着张廷玉、鄂尔泰为授业师傅。

那夜圆明园的荷香格外浓烈，安陵容立在九州清晏的飞檐下，看弘历的轿辇碾过青石板。素荷捧着尚宫局新制的皇子服制，金线绣的蟒纹在月光下似要腾空而起。

"安娘娘大恩。"弘历将翡翠莲蓬放在石桌上，机关扣弹开的刹那，露出里面染血的银针，"儿臣定当谨记'莲子虽苦，可清君侧'。"

安陵容望着池中倒映的星子，想起皇帝午后在床笫间的低语："容儿可知，你这双眼像极了纯元..."她折断身旁的薄荷，汁液沾在指尖清凉刺骨："阿哥可读过《郑伯克段于鄢》？"

远处忽起骚动，华妃的仪仗撞上了惠嫔的软轿。安陵容瞥见颂芝袖中闪过的寒光，忽然轻笑："回宫的路陡，阿哥仔细脚下。"

回延禧宫的路上，素荷忍不住低语："小主何不首说银针之事？"

"傻丫头。"安陵容抚过腕间新添的珊瑚串，那是皇帝今晨赏的，"猎人放箭，总要等猎物走进射程。"她望着钦天监方向升起的孔明灯，灯上"东宫吉"三字在夜空忽明忽暗。

更漏指向子时，安陵容将西阿哥送来的黄河图投入香炉。火舌窜起的刹那，她望见镜中自己唇角扬起的弧度——与当年甄嬛在碎玉轩赏梅时的笑，竟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