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薪火

青铜雨落满青州城时，凌无涯正在祠堂刻第九万八千块牌位。

刻刀突然崩断，飞溅的碎片在他眼角划出血痕。这位凌家新任家主怔怔望着掌心，那些困扰他三年的蛇鳞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肤。祠堂外的哭嚎声不知何时变成了欢笑，他跌跌撞撞推开门，看见瘫瘓多年的三长老正在庭院中舞剑。

剑是桃木削的，招式是凌家基础剑诀第一式

云璃放下酒坛时，崖边桃树恰好落下第九片花瓣。

这是凌无尘消失的第三十个春秋，当年他斩碎天道的余波仍在重塑诸天。问道崖下的云海翻涌着星砂，偶尔能看见青铜棺的碎片载沉载浮。她腰间别着的半截桃木剑突然颤动，剑柄"凡"字亮起微光。

"来了。"

邋遢老者——现在该叫他酒剑仙——从云层中钻出，葫芦里装着新酿的星辰醉。他身后跟着个青衣少年，眉眼间竟与凌无尘有七分相似。

"这是我在北冥捡到的。"酒剑仙弹指封住少年五感，"识海里有青铜灯的气息。"

云璃并指点在少年眉心，看见记忆碎片中浮现奇景：某个没有月亮的小世界里，农户家的婴孩降生时手握青铜残片；残片上映出的星空图案，正是当年归墟大阵的阵眼。

"天道重组需要载体。"酒剑仙饮尽星辰醉，"那小子斩得太彻底，现在万千法则像无主孤魂..."

话音未落，问道崖突然剧烈震颤。云海中升起九根青铜柱，柱身缠绕的锁链哗啦作响。云璃瞳孔骤缩——这些锁链的纹路，与当年天外天的葬道锁一模一样！

青衣少年突然睁开双眼，眸中流转九宫阵图。他抬手虚握，云璃腰间的桃木剑自行出鞘，剑尖挑起的不是剑气，而是某种亘古苍凉的规则。

"小心！"酒剑仙葫芦喷出弱水，却在触及少年时冻结成冰。

云璃足尖轻点，三千青丝化作剑网。然而少年只是轻轻吹了口气，剑网便碎成星芒。他踏着青铜柱拾级而上，每走一步，问道崖就多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尘儿？"云璃试探着呼唤。

少年在第九根铜柱顶端驻足，掌心托起团混沌之气。当光芒散去时，云璃看见里面蜷缩着个婴儿——额间生着逆鳞剑痕。

凌无尘恢复意识时，正漂浮在记忆长河。

这不是比喻。具象化的时间以液态存在，他看见十四岁的自已抱着《基础吐纳诀》在柴房发抖，看见问心梯上挥剑斩情丝，甚至能触摸到玄微真人破碎的元婴。

"你终于醒了。"

穿嫁衣的云璃从波光中走出，红盖头下却不是人脸，而是旋转的星河。凌无尘想召逆鳞剑，却发现自已的双手正在消散——他此刻才惊觉，自已不过是段残留的执念。

"天道不能真空。"星河云璃指尖缠绕因果线，"你斩碎的枷锁正在重组，这次是以更隐蔽的方式。"

画面随她指尖流转：某个小世界的修士突破渡劫期时，心魔劫里多出盏青铜灯；青州城凌家祠堂的牌位渗出黑血，凝聚成新的葬道锁；甚至酒剑仙新收的弟子，识海里也埋着青铜灯芯...

"需要新的火种。"凌无尘的残念开始燃烧，"但不是天道。"

星河云璃突然掀开盖头，露出云璃本来的面容。她将凌无尘的残念按进自已心口："那就烧我。"

问道崖上的战斗持续了九天九夜。

青衣少年操纵的青铜柱已笼罩三千里苍穹，酒剑仙的本命葫芦裂成两半。云璃的白衣染满星砂，桃木剑只剩剑柄。就在少年即将扯断最后一道法则时，天穹突然落下血雨。

雨中走来个穿嫁衣的女子，眉心插着半截桃木剑。

"尘儿，看好了。"

云璃的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嫁衣无风自燃，露出底下由星光织就的道体。青衣少年突然抱头惨叫，他体内的青铜灯芯破体而出，在血雨中化作九盏明灯。

酒剑仙趁机掷出葫芦碎片，碎片在空中重组成青铜匣——正是凌无尘当年在寒潭所见的那只！

"以我道体为炉。"云璃的身影开始虚化，"以众生执念为火..."

九盏明灯坠入青铜匣，匣盖合拢的瞬间，整个诸天万界都听到心跳声。青衣少年僵在原地，皮肤寸寸剥落，露出里面新生的凌无尘。

这次不再是残念。

凌无尘睁开眼时，掌心躺着朵青铜莲花。

花蕊处跳动着云璃的气息，每片花瓣都刻着小世界的投影。酒剑仙瘫坐在废墟里傻笑，他的本命葫芦正在重生，葫芦藤上结着星辰果实。

"她呢？"凌无尘轻声问。

酒剑仙指向问道崖下的云海。无数光点正在汇聚，逐渐凝成女子轮廓。当云璃再次睁开眼时，额间多了道剑痕，发梢系着青铜铃铛。

"这次换我成为薪火。"她指尖轻触凌无尘掌心莲花，"你来做传火人。"

凌无尘忽然笑了。他捏碎青铜莲花，碎片化作星雨洒向诸天。在某个刚诞生的小世界里，握锄头的农夫突然顿悟，手中农具化作桃木剑；在某个末法之地，垂死的修士识海亮起九宫阵图...

问道崖开始崩塌，但没人感到恐慌。酒剑仙抱着新葫芦酣然入睡，鼾声中，他腰间萌发的新芽已经长成小树。树梢挂着的露珠里，映出青州城凌家祠堂的画面：

凌无涯正教孩童练剑，剑诀起手式赫然是"残阳饮血"。那孩子转身的刹那，额间闪过鎏金灵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