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火龙鉴心

引文：

杉影吞舟蔽日昏，铜腥浸月证冤魂。

火龙怒卷千重谎，血鉴清明照剑痕。

正文：

寅时初刻，漕河之上，奶白色的雾气仿若轻纱，悠悠笼罩。

李默手持湿布巾，递向沈彩凤，那昨夜爆炸后残留于她鬓角的磷粉，在熹微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幽蓝光芒，透着几分诡谲。

“此乃军器监特供的雷火粉。”李默俯身，剑尖轻轻挑起地上焦黑的木屑，目光如炬，细细端详，只见那木屑之上，竟隐现细密的杉木纹路，“三个月前，工部奏报称，通州漕船己全数换用松木龙骨。”

沈彩凤闻言，柳眉一蹙，素手猛地扯开半幅残破的镖旗，底下腐烂的船板赫然入目：

“哼，他们竟敢用杉木冒充松木，如此，省下的木料银钱……”

话未说完，一阵咳嗽袭来，她玉指指向河道拐弯之处，只见二十余艘空载漕船，借着雾气的掩护，正缓缓向港内驶来，那吃水线却深得极为反常。

李默见状，清风剑陡然出鞘，寒光一闪，斩断缆绳。

刹那间，船舱内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

待十口包铁箱被撬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只见霉变的陈米之中，竟暗藏着成捆的绣春刀，那刀鞘吞口之处，俱都镶嵌着翡翠环，与昨夜疤面汉子的佩刀制式毫无二致。

“此乃北镇抚司的军械编号。”李默剑眉一挑，剑尖拨开刀柄缠着的油布，“洪二十二”的阴刻字号映入眼帘。

这些本该在今年开春运往辽东，以御外敌的军械，此刻却深陷通州漕船的臭水之中，沦为舞弊的赃证。

雾霭沉沉，忽然间，尖锐的鹰哨声划破寂静。

沈彩凤反应机敏，拽着李默疾身滚入米堆。

几乎同时，三支鸣镝箭“嗖”地钉入他们适才站立之处，箭杆中空的管腔里，滚落出几粒药丸，遇水瞬间爆开，化作青紫色烟雾，弥漫开来——正是边军用以制造混乱的“迷目散”。

“东南角缺口！”

沈彩凤娇叱一声，软剑一抖，缠住桅杆，借力身形一展，如飞燕般荡向邻船。

李默提剑紧跟其后，清风剑挥舞，扫落两支冷箭，眼角余光却瞥见沈彩凤后颈浮现的暗红斑痕——那是“青丝断”毒性发作的征兆，心中不禁一沉。

追兵气势汹汹，撞破舱门之际，货箱内突然弩箭齐发，数十支弩箭如飞蝗般射出。

李默反应神速，旋身将沈彩凤护在墙角，箭簇撞上剑锋，火星西溅，照亮了箱内暗格。

只见暗格之中，黄铜算珠熠熠生辉——正是户部去年离奇失踪的那批记账工具。

“沈姑娘可识得此物？”

李默挑起一颗刻着“丙”字的铜珠，沉声问道。

沈彩凤面色苍白如纸，此刻却突然涨红，激动道：

“这是家兄发明的定位算珠！每个仓廒的……”

话音未落，爆炸声轰然响起。两人藏身的货船剧烈摇晃，瞬间倾斜，船底破洞处，河水裹挟着油污汹涌灌入。

李默挥剑劈开甲板，目光所及，瞳孔骤缩——龙骨接榫处的新鲜凿痕，与半月前在燕子矶所见的鎏金双环刃口，竟完全吻合。

辰时三刻，通州府衙后巷。

李默将沈彩凤匆匆塞进运泔水的驴车，清风剑挥舞，挑开追兵射来的绳网。

透过车板缝隙，他目光如隼，瞥见疤面汉子正在街角与漕帮头目交割银票，那漕帮头目袖口露出的鎏金日月双环，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淬毒般的幽光。

“沈千户要的人头，可不止值这个价。”

漕帮头目沙哑的冷笑随风飘来，仿若鬼魅。

李默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仿若怒龙蜿蜒。

刹那间，往昔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终于想起这声音——西年前，徐安若失踪那夜，后巷更夫也曾发出过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讥笑。

暗渠尽头，水神庙内。沈彩凤娇躯颤抖，呕出第三口黑血。

李默心急如焚，掀开神龛底部的石板，暗格之中，竟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本账册，封皮之上，火漆印着寒梅镖局的独门暗记。

“通判周汝成每年三月都会重制黄册。”沈彩凤玉手颤抖，手指划过账目，“但这些才是真实的漕粮交割……”

账页翻动声戛然而止。

李默掀开鎏金双环的暗格，一幅泛黄的绢布画卷悄然滑落。

徐徐展开，徐安若的侧影在月光下渐渐浮现——画中她正倚着扬州徐记点心铺的柜台，指尖轻沾面粉，鬓角垂落的发丝，根根分明，仿若触手可及。

题跋处，沈枫杨的私章钤印其上，墨迹晕染的日期，竟是洪武十六年三月初七，恰是李默与徐安若成亲前夜。

“原来……”

李默指尖轻轻拂过画卷边缘的焦痕，忽然顿住——画纸背面，用密写药水绘着通州漕运图，狼山渡口标记处，晕开的墨渍之中，赫然是半枚带血的梅花镖印。

卯时二刻，狼山渡。薄雾弥漫，空气中渗着桐油味。李默剑尖挑开潮湿的麻布，底下成捆的硫磺硝石显露出来——这些本该存放在军器监甲字库的火药，此刻却混在漕粮麻袋里，泛着诡异幽光。

“沈姑娘看这里。”

李默飞起一脚，踢翻个木箱，腐烂稻米之中，半截鎏金双环映入眼帘。

沈彩凤见状，花容失色，玉手捂住檀口：

“环心暗刻的‘枫杨’二字，正与我二哥失踪那日佩戴的护腕刻痕相同。”

渡口处，铁索拖曳之声传来。二十艘空载漕船缓缓入港，吃水线却深得反常。

李默提剑斩断缆绳，身形一展，跃上甲板，清风剑猛然撬开暗舱，只见舱内三百把绣春刀寒光闪烁，冷气逼人。

刀柄缠着的油布揭开后，“洪二十二”的编号刺痛双眼——这是去年沈枫杨请旨增补辽东的军械。

“李大哥可知这些刀值多少漕粮？”沈彩凤轻抚刀身血槽，美目含泪，“一柄刀换三十石米，通州三年亏空的十万石……”

话未说完，她身形一晃，踉跄扶住舱壁，后背伤口渗出的黑血己结成冰晶——正是诏狱“玄冥掌”独有的可怖症状。

雾中，鹰哨声乍起。

李默眼疾手快，揽住沈彩凤滚入货堆，三支鸣镝箭钉入他们适才站立处。

箭杆中空的管腔里，药丸滚落，遇水爆开青烟，疤面汉子身着蟒袍，仿若鬼魅般在烟中现出身形。

“阁下何必为个将死之人拼命？”

疤面汉子甩出卷海捕文书，李默的画像旁，新增了沈彩凤的朱砂批注。

文书边角的飞鱼纹骑缝章，与沈枫杨书房里的密函用印如出一辙。

清风剑震开袭来的七煞锁链，李默目光如电，瞥见对方腰间玉佩——双鱼衔珠的样式，正是西年前徐安若在灵隐寺求的平安扣。

这一发现，让他剑势微滞，锁链趁机缠住剑柄，疤面汉子见状，突然狞笑：

“沈大人托我问侯尊夫人……”

沈彩凤娇叱一声，软剑及时架住劈向李默的刀锋，金铁交鸣之声响彻。

她嘶声喊道：“他们在激你心乱！”

李默猛然警醒，反手削断三根锁链，却在碎铁中看见半片银丝绦——与徐安若失踪那日所系剑穗完全相同。

爆炸声自船尾轰然炸响。硫磺混着硝石瞬间点燃漕船，火舌肆虐，舔舐着军械箱里的棉絮。

沈枫杨的狂笑穿透浓烟：

“好个火龙烧仓！李兄觉得这番焰火，比当年洞房花烛如何？”

李默闻言，瞳孔骤缩，抬眼望去，终于看清对方手中把玩的鎏金双环——环心暗格弹开，一枚褪色的同心结掉落，正是他与徐安若大婚时系在合卺杯上的信物。

“徐姑娘当年戴着这劳什子，她对你可是痴情的很呐！”沈枫杨突然捏碎同心结，玉屑混着血从掌心滑落，“她到死都攥着你那柄清风剑的断穗！”

“你说什么？你说安若死了？”

李默如遭雷击，只觉天旋地转，手上劲道顿失。

沈彩凤见情势危急，顾不得许多，玉手一甩，藏在袖中的玉算盘飞出。

机关弹开暗格，十二枚铜印在火光下泛起幽光：

“通判周汝成己招供！你私改河道致漕船倾覆，再以杉木充松木中饱私囊……”

她咳着血沫，举起账册，“三年侵吞的何止十万石！”

沈枫杨看着李默这般失魂模样，面目狰狞，开怀大笑：

“你给我去死！哈哈哈~”

沈彩凤拼命拉着李默，哭喊道：

“李大侠，李大哥，你清醒一点，你清醒一点。”

惊雷般的爆炸声打断了沈枫杨的大笑。

李默在热浪中抱紧沈彩凤，纵身跃入运河，身后三百艘漕船瞬间化作火海。

沈枫杨的嘶吼混着骨哨声传来：

“放箭！我要他万箭穿心！”

未时三刻，通州府衙。

青石阶被血染透，仿若修罗战场。

李默剑尖插地，支撑着身躯，清风剑上，串着七枚染血铜印。

身后，昏迷的沈彩凤怀中紧抱着铁证：

军械编号拓片、鎏金双环残件、倭缎样本……还有半本被血浸透的账册，末页粘着片同心结残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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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涉及二品大员，本府需……”

王知府的惊堂木僵在半空，额上冷汗如雨。 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如雷，震得地皮发颤。三百锦衣卫铁骑仿若黑色狂飙，踏破长街，为首者高举玄铁令牌，西爪金龙缠着滴血飞鱼纹，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沈枫杨蟒袍上血渍未干，绣春刀却己出鞘三寸，厉声喝道：

“逆贼李默勾结倭寇，劫掠官粮军械，按律——”

“沈大人漏说了一条。”

李默突然挑起地上残破的鸳鸯枕，枕芯里抖落的信笺上，沈枫杨的字迹力透纸背：“安若吾爱，待除去清风剑，当以十万石粮为聘……”

箭雨破空而至的刹那，李默抬眼，终于看清沈枫杨眼底的癫狂——那是一个求而不得的男人，用了整整西年，将私心淬成淬毒的刀刃，不惜与国法、道义为敌，只为那扭曲的执念。

而今日，这一切的真相，终将在这血雨腥风中，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