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镜中渊

祠堂西厢那面铜镜，安静地立在角落，蒙着厚厚一层绿锈，宛如岁月尘封的神秘宝盒，却又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苏怀青缓缓走近，她的指尖刚触碰到镜框，那堆积己久的锈迹便簌簌剥落，如同古老的秘密被轻轻揭开一角。

镜面之上，映出她身后一幅奇异的景象：玉娘静静地立在井台边，眼神空洞，手中的梳子缓缓滑过发丝。每梳一下，发间便有几枚青铜铃铛脱落，铃铛坠地瞬间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清脆的 “叮 ——” 声响起，铃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余音未散，镜中的玉娘却猛然扭头，她溃烂的右眼淌着黑血，模样狰狞又哀怨，声音幽幽地说道：“怀青…… 镜中有你要的答案……”

苏怀青心中一紧，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对一切诡异之事都充满警惕，但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着她探寻真相。她迅速摸出银簪，毫不犹豫地刺向镜面。然而，簪尖却似陷入泥沼一般，动弹不得。紧接着，铜镜忽地泛起一圈圈涟漪，那涟漪如同具有强大吸力的漩涡，瞬间将她拽入一片混沌之中。

一股腐气裹挟着铃兰香扑面而来，熏得她几欲作呕。脚下的青砖像是被血水浸泡过，不断渗出暗红的血珠，血珠汇聚在一起，汇成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向着雾气深处延伸而去，仿佛在指引着她走向某个未知的地方。苏怀青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恐惧，顺着小径前行，发现尽头竟是一座雾气缭绕的戏台。

戏台的台柱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那红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显得格外诡异。梁间垂落数十双绣花鞋，苏怀青下意识地仰头望去，只见鞋尖正一滴一滴往下渗血，殷红的血滴在戏台中央汇聚，逐渐凝成一个醒目的 “申” 字，在黯淡的光线下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这时，虚空中突然响起《游园惊梦》的曲调，那婉转的旋律在雾气中回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苏怀青循声缓缓踏上戏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什么机关。

猩红的幕布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无风自掀，露出台下密密麻麻的牌位。苏怀青走近一看，每个牌位背面皆刻着 “苏怀青” 三字，牌位的裂口处钻出白蚁，正疯狂地啃食着上面的生辰八字。她心中涌起一股厌恶，挥袖扫落蚁群。就在这时，袖口金线绣的《牡丹亭》戏词突然渗出血来，鲜血在空中缓缓凝成行新谶：“镜渊现影，戏台葬魂。”

“二小姐可知这戏台底下埋着什么？” 少年守祠人提着红灯笼，慢悠悠地自幕后转出。灯笼里的火光轻轻摇曳，映亮了他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的阴阳鱼纹裂成两半，竟与她怀中的残玉严丝合扣。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抬脚重重地跺了跺台板。刹那间，地底顿时传来婴儿啼哭，那哭声尖锐而凄惨，混着青铜铃音，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苏怀青心中一惊，急忙掀开台毯。只见木板缝隙中卡着半截脐带，脐带的末端系着银锁片，锁芯刻的竟是 “念玉”。这一发现让她心跳加速，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锁片在接触到她手上的血迹后，突然发烫，温度越来越高，竟引燃了台毯。火舌迅速舔舐着台毯，在火光中，浮出光绪二十三年的微雕场景：玉娘被人按在戏台上，神色痛苦，有人强行给她灌药。一旁的苏慕礼则将真胎的脐血涂在替身婴的心口，那画面残忍而诡异。

五更梆子沉闷地响过三声，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就在这时，戏台轰然塌陷，苏怀青躲避不及，整个人坠入地宫之中。地宫西壁挂满了西洋镜，每面镜子都映出不同的 “自己”，有的面敷血妆吊死梁间，模样凄惨；有的沉入井底化作白骨，阴森恐怖。然而，唯一相同的是，每个 “自己” 腕间的银锁片，皆刻着 “念玉” 二字。

坛上供着的翡翠耳坠突然发出奇异的光芒，光芒照亮了坛底阴刻的梵汉咒文：“以镜为媒，双魂互噬。” 随着光芒的闪烁，玉娘的幻影自耳坠中缓缓浮出，她面容溃烂，眼神中充满了怨恨，溃烂的指尖首首地戳向苏怀青的眉心，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自己是真胎？不过是我留给慕礼的容器！”

苏怀青只觉心口一紧，胎记骤然灼痛起来，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紧接着，七星主铃自她的脊椎剥离，在空中飞速旋转，拼出倒悬的奎宿星图。青光从星图中倾泻而出，所及之处，镜中所有 “苏怀青” 的幻影尽数化作血雾。血雾翻滚着，逐渐凝成一纸泛黄契约。

契约遇血显形，墨迹如同活物一般狰狞扭曲：

“戊戌年腊月廿三，苏慕礼与玉娘立契：以真胎为器，替身承咒，镜渊为牢，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立契人指印：左为玉娘，右为苏慕礼

苏怀青看着这份契约，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血珠溅落在契约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竟补全了缺失的批注：

“甲子年五月初五，镜渊破，双魂归一。”

祭坛在强大的力量冲击下轰然坍塌，翡翠耳坠也裂成两半。苏怀青挣扎着拾起残片，见内层刻着 “怀青” 与 “念玉” 的生辰，二者以太极阴阳鱼相连，仿佛预示着她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这时，井水自地缝涌入，水流湍急，将她冲回祠堂西厢。那面铜镜 “咔嚓” 一声裂开蛛网纹，仿佛在宣告着什么即将结束，又仿佛在预示着新的危机即将到来。

晨光漫过窗棂，给屋内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苏怀青坐在镜前，下意识地拿起犀角梳梳头。当梳至第七下时，镜中的倒影突然僵住，那 “自己” 缓缓咧开嘴角，溃烂的右眼淌下黑血，声音幽幽地说道：“时辰到了…… 该换我出去了……”

井台方向突然传来铁链崩断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苏怀青心中一惊，顾不上许多，急忙奔出厢房。只见倒影棺的棺盖己滑开半截，棺内女尸的腹部高高隆起，脐带缠着的青铜铃铛叮咚作响，每响一声，镜中的 “自己” 便朝着她逼近一寸。

少年守祠人提着滴血灯笼，静静地立于槐树下，戏腔刺破晨雾：

“原来这镜中渊，锁的是你自己的魂 ——” 这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让苏怀青感到一阵寒意，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