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凡火焚城

青岩镇的晨雾还未散尽，陆离肩头压着两坛杏花酿，深一脚浅一脚踩过青石板上的露水。瓦檐垂下的冰棱滴着水，正落在后颈那块陈年烫疤上——三年前山洪暴发时，飞溅的丹炉碎片烙下的印记，如今倒成了他辨识方向的标记。

"陆哥儿，新酿的醪糟给留两碗！"街角豆腐坊的刘婶探出头，竹屉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鱼尾纹。陆离笑着应声，肩头酒坛微微倾斜，清冽酒香惊醒了蜷在檐下的狸花猫。这是他在醉仙楼当差的第三个年头，闭着眼都能摸清镇东三十六家铺面的门槛。

酒窖阴寒扑面而来时，陆离正扶着老掌柜爬上胡桃木梯。老人枯瘦的手腕在他掌心发颤，指节凸起如老竹根，寒毒发作时的冷汗浸透了灰布短衫。

"咳咳...西厢雅间要温两壶..."话未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陆离瞥见老人掩嘴的帕子洇开暗红，连忙将人搀到藤椅上。药柜最底层的紫檀匣里，最后三颗赤阳丹正泛着微弱萤光。

炉上铜壶突地尖啸起来。

那声响不似寻常水沸，倒像千百根钢针扎进耳膜。陆离转身的刹那，瞥见窗外掠过一抹赤影——不是朝霞，是焚天谷修士袍袖翻飞时溅落的流火。他本能地扑向柜台后的老掌柜，两人重重摔在青砖地上时，整扇雕花木门己化作漫天火蝶。

"焚天谷缉拿逆党！"

暴喝声裹着热浪撞碎八仙桌，瓷盏在琉璃地砖上炸成齑粉。陆离抬头望见修士铁靴踏过门槛，赤鳞软甲上跳动的不是火焰，而是某种活物般的液态金芒。那人眉心火焰纹忽明忽暗，映得腰间玉牌上"丙字七十六"的篆文如同烙铁。

老掌柜突然爆发出骇人力道，枯枝般的手将陆离推进酒窖深处。"守着地脉！"嘶吼混着血腥味砸在脸上时，陆离才惊觉老人袖中滑出的短刃正泛着青冥寒光——那绝不是切鲙鱼的刀具。

黑暗吞没视野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三道交错的金红轨迹。炎阳掌印烙在老掌柜胸膛，焦黑的布料边缘腾起幽蓝火苗，竟与陆离梦中反复出现的星图纹路惊人相似。酒窖门轰然闭合的刹那，他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骨骼爆裂的闷哼。

三十年的女儿红在陶瓮中战栗。

陆离的脊背紧贴着冰凉石壁，地脉寒气透过单衣渗入骨髓。指尖触到老掌柜临别塞来的物件——半块残缺玉珏，断口处流转着萤火般的星辉。窖外金铁交鸣声忽远忽近，某种陌生的悸动自掌心漫向西肢百骸，仿佛血脉中沉眠的星河正在苏醒。

当赤鳞铁甲映着火光出现在窖口时，陆离正抱着最后一坛雪醅。修士眼底跳动着熔岩般的暴戾，佩剑未出鞘，灼热气劲己掀飞了陆离的束发巾。散落的黑发间，他右耳垂那点朱砂痣突然灼痛难当——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印记。

"区区蝼蚁也敢..."

讥诮的话语戛然而止。陆离看着自己不受控地抬手，碳化的右臂撕裂衣袖，皮下不再是血肉，而是水银般流淌的星砂。修士的炎阳掌印倒卷而回，在赤鳞甲上烙出焦黑的莲花纹，那分明是醉仙楼地砖的缠枝图案。

天际传来巨兽嘶吼般的轰鸣，日轮战车碾碎云层的刹那，整个青岩镇都在战栗。金乌浮雕的双目淌出熔岩，九只铁蹄每次起落都在空中留下燃烧的蹄印。陆离在热浪中踉跄后退，后腰撞上酒架时，某个尘封的记忆突然撕裂——

三岁那年的暴雨夜，母亲将他塞进药柜时，窗外掠过的正是这般金红流光。潮湿的党参味里，他透过格栅看见父亲的白衫浸透鲜血，掌心却托着一朵剔透的冰莲。那是陆离关于"星枢"最初的印象。

"小陆！接住！"

老掌柜的嘶吼穿透火焰。陆离本能地抬手，接住从梁上坠落的青铜匣。匣盖震开的瞬间，三十六枚银针腾空而起，在他周身织就北斗星图。焚天谷修士的佩剑斩在星幕上，竟迸出锻铁坊才有的璀璨火星。

地窖深处传来陶瓮接连炸裂的闷响，陈年佳酿汇成溪流，在青砖缝中蜿蜒出诡异的符文。陆离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右眼的灼痛逐渐化作冰凉——当他透过酒液倒影看见自己瞳孔中旋转的星环时，整条右臂的星砂突然沸腾。

第二道炎阳掌劈下的瞬间，陆离做了件比扑向流火更疯狂的事。他蘸着酒液在虚空划出梦中反复出现的轨迹，碳化的指尖过处，烈焰竟凝作七十二把赤玉小剑。这是焚天谷秘传的"流火剑阵"，此刻却在一个跑堂伙计手中重现。

修士暴退的身影撞穿三重砖墙，日轮战车的嘶鸣陡然凄厉。陆离跪倒在酒泊中，看着星砂逐渐退回皮下。老掌柜的尸身躺在三丈外，掌心紧攥的半块玉珏正与他怀中残片共鸣。当战车投下的阴影笼罩全镇时，他终于在剧痛中明悟——

青岩镇从来不是寻常山野小镇，而他自己，才是焚天谷要找的"逆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