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雪火映春笺

第十一章 雪火映春笺

1932年立春，沈家花房的暖棚飘着细雪，沈砚秋的银剪悬在新育的“雪天火”枝头，花瓣边缘凝结的冰晶里，清晰映着林砚之调试花粉的侧影——他穿着她连夜赶制的灰呢大衣，领口绣着极小的银剪纹，在显微镜前呵出的白气，竟在玻璃上凝成“秋”字的雏形。

“别光顾着看我，”他忽然转身，指尖沾着荧光花粉，“这枝‘雪天火’的蕊心会随雨雪变色，你剪枝时若皱眉，它便会泛出浅蓝，像你绣绷上的‘霜天怨’。”

沈砚秋望着花蕊果然渐渐变蓝，忽然轻笑：“原来你偷偷观察我皱眉的模样，倒像是在培育会读心的花。”她放下银剪，从针线篮里摸出个锦盒，“给你的参展胸针，用我们婚礼上的银剪尖改制的。”

锦盒里躺着枚鎏金胸针，主体是交叉的银剪与花枝，花蕊处嵌着米粒大的“双生火”花粉标本，在雪光下泛着微光。林砚之的指尖抚过胸针背面的刻字——“1932，刺剪同心”，忽然握住她的手，让婚戒与胸针的银剪纹相贴：“南京的万国花卉展，定要让这枚胸针，替我守住花神的甜。”

暖炉的碳火在此时炸裂，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沈砚秋望着他大衣内袋露出的信封，知道那是圣约翰大学的加急电报，邀他担任花卉培育课讲师。但他昨日刚回绝，说“最珍贵的花种，只在沈家花房的暖棚里”。

“砚之，”她忽然指着育苗箱里刚破土的“岁朝火”，叶片上的“砚秋”二字被雪光衬得格外清晰，“把我们的婚书复印件放进参展箱吧，让洋人看看，中国的婚书里，藏着比显微镜更美的情诗。”

林砚之从大衣内袋摸出个琉璃瓶，里面封着他们的婚书残页与“双生火”花瓣：“早备好了，瓶底刻着沈叔叔的题字——‘刺剪相缠，甜逾金石’。”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融化她鬓角的雪花，“不过最珍贵的展品，该是你为参展绣的《火国甜图》。”

绣绷上的《火国甜图》己近尾声，月白缎面上，穿旗袍的女子执剪站在暖棚，身旁的男子捧着发光的“雪天火”，背景是漫天流火般的月季，每朵花蕊都藏着极小的“砚”“秋”二字。沈砚秋望着自己绣出的他眼中的光，忽然发现绷架上缠着的，正是三年前外滩烟花夜的河灯残片。

暮色漫进花房时，阿福隔着铁门喊：“林少爷，码头的报关行说参展花种要提前核验！”林砚之应了声，却忽然转身，从口袋里摸出个天鹅绒盒：“差点忘了，英国领事馆送来的参展礼。”

打开盒盖，一对琉璃镇纸静静躺着，分别雕着银剪与花枝，中间嵌着他们的指纹拓片，底座刻着英文“Thorns and Sweetness, Forever”。沈砚秋摸着镇纸上的霜花浮雕，忽然想起他说过的“参展归来，便用这镇纸压着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的胎毛”。

更漏声起时，两人蹲在老槐树下埋参展花种。林砚之的钢笔在陶罐上刻下“1932年春，与秋儿共赴金陵，待归时，花房定有新甜”，旁边画着交缠的两个小人，一个提灯，一个抱花，正是他们明日清晨的行程。沈砚秋摸着陶罐上的刻痕，忽然听见他说：“若遇着阴雨天，就点燃‘雪天火’的花粉，它会替我，在每个夜晚，照亮你剪花的手。”

留声机在此时放起《夜上海》，林砚之忽然牵起她的手，在铺着红毯的暖棚地板跳华尔兹，皮鞋踩在她绣着“雪天火”的棉鞋上也不松手。沈砚秋望着他领结上别着的新胸针，忽然发现胸针的银剪尖，正对着她腕间的银镯，像在守护着他们的甜。

“知道我为何总把甜藏在参展箱里吗？”他忽然旋转，带得她发间的琉璃发卡轻轻摇晃，“因为每个展品都是我们的媒人，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有对花神侠侣，把日子过成了带刺的甜，连风雪都折不断他们的枝。”

沈砚秋笑着点头，指尖抚过他大衣上的雪痕，感受着他体温的余温。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暖棚的玻璃上却凝着一层薄雾，将寒冷隔绝在外。她知道，明日他将带着他们的心血奔赴南京，而她会守着花房，守着暖炉，守着每一株带着他们故事的月季。

这一晚，暖棚的琉璃灯亮了整夜，灯光透过“雪天火”的花瓣，在雪地上投出交缠的影子。沈砚秋望着他整理参展箱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爱情里的甜宠，从来不是朝朝暮暮的相守，而是像这样，各自带着对方的温度，在岁月里扎根，让每一次离别都成为重逢时的甜，让每一道风雪都成为爱情的养料。

当第一颗星子爬上暖棚顶端时，“雪天火”的花蕊忽然渗出蜜色的汁液，滴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像极了老天为他们的远行撒下的糖霜。沈砚秋忽然懂得，无论前路如何，只要心中有暖棚的碳火，有彼此的牵挂，再冷的风雪，也冻不坏他们带刺的甜，再远的距离，也隔不断他们根须相缠的爱。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