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骨谣

白棠梨，红棠梨，青石板上晒人皮——"

宋楠在骨髓剧痛时，听见了这首童谣。

放射性云雾漫过闸口码头，将孟三沙哑的哼唱扭曲成老式留声机的杂音。垂死的漕帮汉子蜷缩在乌篷船底，被γ射线照透的肋骨如风铃摇晃，每根都刻着不同的船工号子。

"...晒得东洋老爷心发慌，剥了你的皮来绷他的鼓！"林疏桐突然接上后半句，医用镊子正在宋楠脊椎间游走。她白大褂下露出半截蓝印花布衫——这是苏北游击队的暗号，袖口血书《茉莉花》简谱实为密码本。

宋楠的瞳孔泛起铀玻璃的幽绿。手术刀刮过第十七节椎骨时，金属与铀结晶摩擦出诡异的音阶，正是江南丧礼常用的《哭七七》调式。他突然抓住林疏桐的手腕，用常州官话唱起：

"一更里来樱吹雪，二更骸骨拼对联

三更奶奶补人皮哎——西更爹爹点鬼眼..."

防化面具下的女医生剧烈颤抖。这分明是她夭折的弟弟下葬时，神婆在停灵夜唱的通冥曲。而此刻宋楠脊椎间迸发的磷光，正将手术室映照成二十年前的地质队灵堂。

夏清河在辐射雨中跳舞。

他的木屐踩着《无锡景》的节拍，每步都在焦土绽开血海棠。藤田的怀表挂在颈间，破碎的玻璃表盘将月光折射成七彩的辐射量柱——这是母亲教他的测量法，用童谣计数伦琴值：

"正月采茶是新年，廿西伦琴照堂前

二月采茶茶发芽，肺腑开满铯-137花..."

货轮残骸间游荡的尸群突然和声。这些被核污染的海员保持着生前姿态，腐烂的声带振动出《孟姜女》的哭腔。当夏清河旋转至第七圈时，怀表里母亲的照片开始渗血，在《茉莉花》旋律中显影出云南坐标。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他跪地亲吻长蛆的甲板，像儿时触碰母亲实验室的铅玻璃，"骨血芬芳满枝桠..."

尸群骤然噤声。月光下浮出数百具水晶化的骷髅，每具胸骨都嵌着刻谣曲的铜牌——这是藤原教授发明的放射性骨碑，用民谣频率抑制铀矿衰变。夏清河突然疯狂刨开腐肉，在《拔根芦柴花》的调式里挖出个襁褓大小的铅盒。

宋楠在祠堂地窖找到留声机时，唱片正在血泊里转着《哭丧调》。

钨丝灯将他的影子投在族谱上，那些被放射性尘雾蚀穿的先祖名讳，拼凑出半首淮北夯歌："夏家老爷黑心肝，三更掘坟五更埋..."他突然用洛阳铲敲击青砖，和着调子凿穿地壳：

"一铲挖出个铀娘娘，二铲见着太岁床

三铲碰到龙王爷哎——送您核舟渡东洋！"

砖缝渗出荧蓝的泉水。林疏桐的盖革计数器突然唱起苏州评弹，这是她设定的警报旋律。当宋楠掀开最后一块活板砖时，涌出的却不是铀矿石，而是成捆的抗日歌本——封皮用童谣工尺谱写着钚-239提纯公式。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孟三的残躯突然暴起，炭化的手掌插入反应堆控制台。整个夏家老宅开始震动，祠堂梁柱浮现出血色歌谣：

"摇啊摇，摇到辐射桥

宋家哥哥来救我，一船铀矿变鞭炮..."

在链式反应的轰鸣中，宋楠看见夏清河站在临界态蓝光里，哼着他们儿时编的捕萤歌："金锁锁，银锁锁，玉扣扣住你和我..."怀中铅盒应声开启，母亲遗留的骨灰正随着《黄河大合唱》的节奏脉动，将整个江南化作一朵不朽的辐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