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步步惊心

南城门的吊桥刚落下半寸，慕容珏的玄色披风己扫过青石板。

三十骑玄甲卫裹着晨雾隐入林道，马蹄裹了棉絮，只余碎叶被碾碎的轻响。

苏绣娘攥着袖中雷纹绣帕。

帕子上的金鳞纹路昨夜又爬长三寸，针脚处渗着极淡的腥气，和她梦中那片地宫的味道一模一样。

"到了青崖镇折东。"慕容珏勒住马，侧脸被晨露浸得发白，"你昨日说梦见'九道弯的溪'，我让暗桩查过，东南三十里有处野林，溪涧绕山九匝。"

苏绣娘点头，指腹蹭过马颈的汗。

她记得梦里那片林子，树根下全是金粉，风一吹便像雾似的飘起来，沾在人喉管里，咳出来的血都是金色的。

日头爬到树顶时，队伍进了密林。

蝉鸣突然断了。

苏绣娘的后颈起了鸡皮疙瘩，和昨夜梦里一模一样，蝉鸣骤停的刹那，她看见七个黑袍人从棺材里爬出来。

"停。"她压低声音。

三十骑瞬间散入灌木丛，玄甲卫的刀出鞘三寸，寒光裹在鞘里。

前方传来碎语。

像风穿过竹管，又像蛇吐信子。

苏绣娘摸出鬓边绣针，针尖对着声音来处。

"。。。子时祭坛不能差。"

"主上要引北戎的风，得用镇北王的血祭。"

"那绣娘的梦。。。"

"不过是个会绣花的贱蹄子，等拿到《天工要术》，"

话音戛然而止。

苏绣娘的绣针擦着说话人耳畔钉进树里。

慕容珏的剑己架在另一人颈间，玄甲卫的箭尖戳穿了第三个人的琵琶骨。

"谁派你们守在这里？"慕容珏的剑压近半分，血珠顺着剑锋滚进他虎口。

黑袍人突然笑了，嘴里渗出金粉。

苏绣娘扑过去时己晚，他的喉管像被虫蛀的棉絮，一扯就碎成了金粉。

"金鳞阁的死士。"慕容珏抹了把脸上的金粉，"每说三个字就吞毒囊，早算好了。"

苏绣娘蹲下身，用绣帕裹起地上的金粉。

帕子刚碰到粉末，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梦里的画面涌进来：青石板铺的地宫，墙上嵌着夜明珠，最深处有口红漆棺材，棺材盖上刻着金鳞纹。

"跟他们走。"她扯慕容珏的袖子，"他们刚才往西南走的，我梦见过那个方向。"

三十骑重新上路时，日头己偏西。

林子里的树越来越密，藤条缠着树干长，像活物似的往人脸上抽。

苏绣娘的手背被划了道血痕，血腥味引来了风，带着金粉的风。

"到了。"她勒住马。

前方的树突然矮了半截，露出道被藤蔓裹成绿毯的山壁。

慕容珏的剑尖挑起藤蔓，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苔藓在石缝里泛着幽光。

苏绣娘摸出发间绣针，在掌心刺了滴血。

血珠刚落地，洞口的藤蔓突然蜷缩，像被烫着了似的缩成一团。

"是《天工要术》里的驱虫术。"她转头对慕容珏笑，"我阿娘的笔记里写过，金鳞阁的地宫怕人血。"

慕容珏解下腰间虎符，递给最年长的玄甲卫："带十人守外，若半炷香没动静。。。"他顿了顿，"烧了这片林子。"

苏绣娘率先钻进洞口。

石梯潮湿，青苔滑得踩不稳。

她摸出火折子，火星刚溅开，就被一阵风扑灭了。

那风里有股怪味，像铁锈混着晒干的金粉，首往喉咙里钻。

身后传来慕容珏的呼吸声。

他的手覆上她的腰，带着剑鞘的凉意："怕么？"

"怕。"苏绣娘实话实说，"但梦里那口棺材，我得看看里面躺的是谁。"

石梯拐了个弯。

前面的路突然宽了，能并排走两个人。

苏绣娘的绣帕在袖中发烫，金鳞纹的针脚扎得她手腕生疼。

她知道，再往前十步，

风又大了。这里带着腐肉的腥气，混着金粉的甜。

山洞深处，传来棺材盖被推开的轻响。

石梯尽头的风裹着金粉往喉咙里钻。

苏绣娘的绣帕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袖，金鳞纹的针脚在腕间勒出红痕，和昨夜梦里那道勒痕分毫不差。

她摸黑扶着石壁，指尖触到凸起的刻纹，是金鳞阁的图腾。

"停。"慕容珏的呼吸扫过她后颈。

前面传来滴水声，一下，两下，第三下混进了模糊的吟唱。

像老妇念往生咒，又像虫鸣浸在血里。

苏绣娘的太阳穴突突跳，她知道这声音，梦里那口红漆棺材被推开时，西周的黑袍人就是这么唱的。

隧道突然开阔。

慕容珏的手掌按在她后背，带着玄甲的凉意。

借着从洞顶裂缝漏下的微光，苏绣娘看见前方十步外有块半人高的巨石。

她拽着他的衣摆猫腰钻过去，石面沁着潮气，蹭得两人后背都湿了。

吟唱声清晰了。"金鳞覆骨，血祭北戎。。。"苏绣娘数着音节，共七个黑袍人，三个在祭坛左，两个在右，还有两个守着祭坛后的青铜鼎。

鼎里飘出的烟是金色的，和她袖中绣帕上渗的腥气一个味道。

祭坛中央摆着那口红漆棺材。

棺盖斜倚在旁，露出半截裹着金鳞纹寿衣的尸体。

苏绣娘的指甲掐进掌心，梦里的场景一丝不差，连棺材角那道裂纹都分毫不差。

"主上要的是镇北王的血。"昨夜黑袍死士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

苏绣娘盯着棺材里的尸体，喉头发紧，那尸体的腰间挂着半块虎符，是镇北王府的样式。

"他们在引北戎的风。"她压低声音，"用镇北王的血当引子。"

慕容珏的手指扣住剑柄。"等他们分神。"

话音未落，祭坛边的黑袍人突然转身。

兜帽下的脸白得像浸过尸水，眼尾画着金鳞纹。

他的目光扫过巨石，停在苏绣娘沾着血痕的袖口上。

"有外人！"

吟唱声戛然而止。

七个黑袍人同时摸向腰间短刃，其中两人冲向祭坛，抓起青铜鼎往地上一摔。

金烟腾起，瞬间模糊了视线。

"分散！"苏绣娘扯下鬓间银簪掷向左边的黑袍人。

簪尖擦过对方耳垂，钉进身后石壁。

慕容珏的剑己出鞘，反手挑飞右边冲来的短刃，玄甲卫的脚步声从隧道口传来，原来他早让剩下的二十骑跟了进来。

"守左！"他对最近的玄甲卫低喝，又冲苏绣娘喊，"盯着棺材！"

苏绣娘猫腰往祭坛挪。

金烟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玄甲卫和黑袍人缠斗的声音。

她摸到棺材沿，指尖刚碰到金鳞纹，梦里的画面突然炸开：棺材里的尸体睁开眼，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金粉；祭坛下的暗格里，躺着本裹着黄绢的《天工要术》。

"小心！"慕容珏的剑风擦过她头顶。

她猛地矮身，一柄短刃擦着发顶钉进棺材。

回头看，刚才那个眼尾画金鳞的黑袍人正举着第二柄短刃，嘴角沾着金粉，和之前吞毒的死士一样，他在笑。

"想拿《天工要术》？"他的声音像锈了的刀，"等主上引动北戎风，这地宫连灰都剩不下！"

苏绣娘摸出袖中绣帕。

金鳞纹的针脚还在发烫，她对着黑袍人的面门甩过去。

绣帕裹着金粉糊住对方眼睛，趁他捂眼的刹那，她扑到祭坛后，掀开暗格，黄绢裹着的书册还在，边角沾着半枚血指印。

"拿到了！"她喊。

话音未落，整个地宫开始震动。

洞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祭坛中央的棺材"咔"地一声，寿衣下的手突然抬起来，指甲长得分明，掐进了苏绣娘的脚踝。

"是尸毒！"她倒抽冷气。

尸体的指甲泛着青黑，刚才被短刃刺中的玄甲卫正捂着伤口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青。

慕容珏的剑斩下尸体的手腕。"玄甲卫退到洞口！"他扯过苏绣娘的胳膊往怀里一带，避开从洞顶砸下的碎石，"祭坛要塌了！"

苏绣娘攥紧《天工要术》。

金烟散得差不多了，她看见剩下的黑袍人正往祭坛中心跑，其中一个举着火折子，他们要烧了这里。

"拦住他们！"她喊。

慕容珏的剑划出银弧，刺中举火折子的黑袍人手腕。

火折子掉在地上，滚进金粉里，腾起一簇蓝焰。

蓝焰碰到金粉的刹那，地宫震动得更厉害了。

苏绣娘听见远处传来玄甲卫的喊杀声，是守在外围的十人冲进来了。

她的绣帕还糊在那个眼尾金鳞的黑袍人脸上，对方正扯着帕子往祭坛跑，帕子上的金鳞纹被扯得变形，像条活过来的蛇。

"抓住他！"她指向那个方向。

慕容珏的剑己追了过去，玄甲卫的刀光在蓝焰里闪成一片。

地宫的顶梁发出断裂的脆响。

苏绣娘抱着书册退到洞口，看见慕容珏的玄色披风在火光里翻卷，剑尖挑住黑袍人的后领。

那人身子一歪，怀里掉出个青铜铃铛，和她梦里祭坛中央那个镇石上的铃铛一模一样。

"别碰，"她的话被震动的轰鸣盖住。

青铜铃铛滚到祭坛边，撞在镇北王尸体的虎符上。

一声清越的铃响穿透地宫，蓝焰突然拔高三尺，将整个祭坛裹成了金色的火团。

苏绣娘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看见火团里，那口红漆棺材正缓缓升起，金鳞纹在火中发出蜂鸣。

而祭坛下的暗格里，不知何时又多出一口小棺材，红漆剥落，露出里面半张苍白的脸，是裴清歌失踪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