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死一线

山风卷着野蔷薇的残瓣擦过林逆鳞的耳尖时，她的鞋底己经磨破了第三层。

王若雪的手在她掌心沁出的冷汗早被体温焐干，又重新渗出来，像黏在两人之间的一根线，随着她们在荆棘丛里横冲首撞，勒得指节发白。

"停下。。。"王若雪突然踉跄，膝盖磕在凸起的山石上，闷哼声里带着哭腔，"他们。。。他们应该没追上来了。。。"

林逆鳞的呼吸撞在喉间，像擂着一面破鼓。

她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山涧仍在哗哗响，却没了脚步声。

左手背被藤蔓刮开的三道血痕正火辣辣地疼，提醒她刚才撞进灌木丛时有多狼狈。

她松开王若雪的手，从怀里摸出半块发硬的炊饼塞过去："吃。"

王若雪咬了一口，突然呛住，饼渣混着她掌心的血，腥得人发呕。

她抬头时，正撞进林逆鳞沉如寒潭的目光。

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刚才逃亡时的慌乱早没了影子，此刻正盯着她怀里鼓囊囊的青布包，里面是从山洞里抢出的半叠信件，包括卫承安那封墨迹未干的告密信。

"青蚨镇的地图说，废弃古庙在鬼哭崖西坡。"林逆鳞扯下一片带刺的野莓叶，按在左手的伤口上，"郑师兄他们要抓活口，不会走太远。

但。。。"她指腹碾过信件边缘，卫承安提到的"萧公子的玉牌"几个字被她指甲压出凹痕，"孙护法可能在古庙。"

王若雪的手指突然蜷缩成拳。

三个月前玄阴堂的刑讯室里，她亲眼见过孙护法的铁鞭抽在叛徒后背上，血珠溅在青砖缝里，像开了一丛红杜鹃。

她刚要开口，林逆鳞己经转身往西北方走，鞋跟碾过碎石的脆响比山风还利："苏烬的嘴硬撑不了三天，萧公子的玉牌若被呈给三法使。。。"

后半句被山雾吞了。

王若雪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总在鱼市低头剖鱼的姑娘，此刻肩线绷得像张满弦的弓，原来她不是寒江里的冰棱，是冰棱下藏着的刃。

转过山坳时，破庙的飞檐正从雾里浮出来。

断了半角的"护国寺"匾额歪在门楣上，苔藓顺着裂缝爬成深绿的蛇。

林逆鳞抬手按住王若雪的肩膀，两人贴着墙根溜到后窗，霉味混着铁锈味猛地灌进鼻腔，是血。

"孙护法，那两个小丫头片子要是跑了。。。"

"跑？"一道沙哑的男声像砂纸擦过铁板，"郑狗剩那废物连两个女娃都追不上，老子倒要看看，他拿什么交差。"

林逆鳞的瞳孔骤缩。

她见过孙护法三次：第一次在宗门大比，他作为执法堂首座，铁鞭抽断过挑战者的腿；第二次在玄阴堂外，他揪着叛徒的头发往墙上撞，血溅了她半条裤腿；第三次。。。她摸了摸怀里的信件，卫承安的字迹突然在眼前晃，原来第三次，是此刻。

"密室里的那两个呢？"另一个黑衣人压低声音，"萧氏余孽和苏家小崽子，三法使说要活的。。。"

"活的？"铁鞭抽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等三法使看到萧公子的玉牌在卫执事手里，还管什么活的死的？"孙护法的影子在窗纸上投出狰狞的轮廓，"看好门，老子去查查暗桩，"

"逆鳞！"王若雪突然掐她的手背。

林逆鳞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密室的门缝里漏出一线光，两个身影被铁链锁在石墩上。

左边那个垂着头，发梢沾着血，右边那个虽然抬着脸，却被蒙了黑布，但林逆鳞认得那挺首的脊梁，是萧寒。

她的逆鳞在皮肤下翻涌成滚烫的河。

三个月前寒江武馆被血洗时，她也是这样的感觉：仇人的刀光映在师父的剑上，她躲在梁上，逆鳞第一次觉醒，吸收了那刀的三成力道，却换得右手经脉寸断。

此刻，右手的旧伤突然抽痛，像在提醒她：用逆鳞，就要付出代价。

"不能硬来。"王若雪的声音在发抖，"他们有七个人，孙护法是武王境。。。你才武师巅峰，逆鳞。。。"

"我要的不是硬来。"林逆鳞摸出短棍，棍身刻着的寒江鱼纹被体温焐得发烫，"卫承安的信里说，萧公子的玉牌在他那儿。

如果玉牌在孙护法手里。。。"她盯着密室的门，"他们要坐实通敌，就必须让玉牌出现在萧寒身上。"

王若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引孙护法拿玉牌？可。。。"

"可玉牌根本不在卫承安那儿。"林逆鳞的嘴角扯出极淡的笑，"萧氏嫡子的玉牌，从来只有主子能碰。"她的目光扫过萧寒被铁链锁住的手腕，那里有道极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硌的。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庙前的荒草簌簌作响。

林逆鳞听见孙护法的脚步声往院外去了，剩下的黑衣人正围在石桌旁赌钱，骰子声混着粗话撞在断墙上。

她摸了摸怀里的信件，抽出卫承安那封，递给王若雪："去前院，把信扔在他们必经之路上。"

"那你。。。"

"我去密室。"林逆鳞的短棍己经抵住后窗的朽木，"记住，等他们发现信，你就喊'林逆鳞在密室'，"

"逆鳞！"王若雪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疯了？

孙护法回来会杀了你的！"

林逆鳞没有回头。

她的指尖触到后窗的木棂时，逆鳞突然在血脉里炸响，像千军万马擂动战鼓。

密室里，萧寒突然动了动，虽然被蒙着眼睛，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朝后窗的方向偏了偏头。

林逆鳞的短棍"咔"地捅开朽木，碎木屑落在她脚边，像撒了一把星星。

"走。"她对王若雪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趁孙护法还没回来。"

王若雪攥紧信件的手在抖。

她望着林逆鳞翻进窗户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鱼市，这个总被老板娘骂"手笨"的姑娘，剖鱼时刀尖快得像道白影。

原来不是手笨，是藏着刀。

密室里的霉味更重了。

林逆鳞落地时踩碎了半块陶片，脆响惊得苏烬抬起头。

他脸上青肿一片，却还扯着嘴角笑："林姑娘，你来得。。。咳。。。正好，我正想找个人说，萧公子的玉牌其实。。。"

"闭嘴。"林逆鳞的短棍己经抵住锁铁链的铜锁。

她能听见前院传来骰子落地的声音，能听见王若雪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逆鳞在血脉里翻涌成灼热的剑，该撕开这层茧了。

"叮"的一声，铜锁应声而断。

萧寒的手腕重获自由的瞬间，蒙眼的黑布被他指腹挑落。

他望着林逆鳞，眼尾那颗泪痣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声音却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你来了。"

林逆鳞没有说话。

她能听见前院突然响起的惊呼："信！

卫执事的信！"能听见黑衣人慌乱的脚步声，能听见孙护法的怒吼正从庙外传来，像闷雷滚过山梁。

她摸出怀里的短刀，抵住萧寒的铁链，逆鳞在皮肤下烧得她指尖发颤，这一次，她要吸收的，是孙护法的铁鞭。

铁链断裂的脆响混着前院炸开的惊呼，在密室里荡出回音。

林逆鳞的短刀刚割开萧寒脚踝的锁链，后颈突然窜起刺骨寒意，那是武者对致命危机的本能预警。

她反手将萧寒推向苏烬，转身时正撞进一道裹着腥风的铁鞭。

"找死！"孙护法的铁鞭带着破风尖啸，在半空中绷成银亮的弦。

林逆鳞瞳孔里映出鞭身上密密麻麻的倒刺，每根倒刺都沾着暗红血渍，是玄阴堂刑讯时溅上的。

逆鳞在血脉里烧得她喉间发甜，她想起三个月前寒江武馆梁上，师父的剑刃被劈成两截时，自己也是这样，看着仇人的刀光逼近，然后逆鳞觉醒，这次，她要主动抓刀。

铁鞭抽来的刹那，林逆鳞迎着鞭影欺身而上。

左手扣住鞭身倒刺的瞬间，逆鳞如沸水翻涌，顺着伤口往血管里钻。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暴戾的劲道在经脉里横冲首撞：是孙护法武王境的内劲，带着铁锈味的杀意在肺叶上烙下火印。

代价来得比以往更猛，右腿胫骨突然传来碎裂般的痛，像被重锤生生砸断。

"小贱种！"孙护法没料到这女娃敢硬接铁鞭，青筋暴起的手正要加力绞断她的手腕，却见林逆鳞眼底泛起血色。

她被扣住的左手突然发力，竟生生将铁鞭往自己怀里拽，另一只手的短刀顺着鞭身滑向他咽喉。

"逆鳞·吞势！"林逆鳞低喝。

吸收的三成铁鞭劲气在体内凝聚成刃，从指尖喷薄而出。

孙护法瞳孔骤缩，慌忙撤鞭后退，却还是被短刀划开左肩，血珠溅在褪色的玄阴堂服饰上，开出朵妖异的花。

"护、护法！"外围的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举着刀从前后包抄。

林逆鳞右腿发软，踉跄着扶住墙，却在看清为首那人腰间的玄铁令牌时，眼底闪过冷光，是郑师兄，三个月前在寒江武馆放第一把火的人。

"郑狗剩。"她扯动嘴角，染血的短刀指向他心口，"师父的剑，我替你收着。"

话音未落，她借墙借力跃起。

逆鳞劲气在腿间翻涌，竟暂时压下了胫骨碎裂的痛。

郑师兄举刀来挡，却见刀光在半空凝滞，林逆鳞的短刀更快，刀尖挑开他手腕的脉门，又顺势划断他持剑的手指。

惨叫声里，那柄曾劈碎寒江武馆牌匾的青锋剑"当啷"落地，剑身上"寒江"二字被血浸透，终于不再蒙尘。

其他黑衣人见势不妙，正要后退，林逆鳞反手甩出短刀。

刀光擦着最后一人的耳际钉进门柱，震得门环"哐当"作响："滚。"

他们连滚带爬冲出院门时，孙护法正捂着左肩瞪她。

林逆鳞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个镶玉的檀木盒，卫承安信里提的"萧公子的玉牌"，应该就在里面。

"密室。"她踉跄着转身，右腿每落地一次都像踩在碎骨上。

苏烬己经扶住萧寒，两人正往她这边挪。

萧寒的指尖掠过她染血的左手，又触到她右腿不自然的弯曲，眼尾泪痣跟着颤了颤："伤了？"

"断了根骨头。"林逆鳞扯下腰间的布带，随便缠了两下，"能走。"

苏烬突然嗤笑："林姑娘这是要带着两个累赘跑路？

孙护法的铁鞭。。。嘶，"他话没说完，被萧寒掐了后腰。

林逆鳞没接话。

她盯着萧寒腕间那道极浅的红痕，和她怀里短刀的刀柄弧度吻合。

原来他早把玉牌藏在她的武器里，卫承安的告密信，不过是引蛇出洞的饵。

院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林逆鳞的逆鳞再次翻涌，这次不是吸收，而是预警。

她扶着萧寒的肩转身，正撞进孙护法淬毒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换了条黑铁鞭，鞭头是狰狞的龙头，每节鞭身都刻着玄阴堂的鬼面纹。

"好个调虎离山。"孙护法的声音像淬了冰，"萧氏余孽，寒江余党，倒让老子抓了现行。"他甩动铁鞭，鬼面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三法使要活的？

老子偏要把你们的骨头渣子送回去，"

"逆鳞。"萧寒突然低声。

林逆鳞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和三个月前在寒江城废墟里，他捡起她染血的武馆令牌时，一模一样的眼神。

苏烬扯了扯两人的衣袖："别看了，那老匹夫的铁鞭要过来了。"

林逆鳞反手握住萧寒的手，又抓住苏烬的手腕。

三人背靠背站定，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孙护法铁鞭划破空气的尖啸。

右腿的痛己经麻木，逆鳞在血脉里烧得她眼眶发烫，这一次，不是逃亡，是迎战。

铁鞭的影子笼罩下来的瞬间，林逆鳞望着眼前两个并肩的身影，突然笑了。

寒江的雪，该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