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阶初遇

第一章：玉阶初遇

我坐在九曲桥边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着翡翠扳指，听着身后小厮来福的絮叨。荷风裹着莲叶清香掠过耳畔，远处水榭传来琴弦断裂的声响，惊起一池红鲤。这是我归国的第三日，也是父亲第一次提及那个叫秋菱的丫鬟。

"少爷，老爷说那秋菱姑娘己在西跨院住了半月，模样生得端正，针线女工都是一等一的好......"来福的声音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滴，碎碎念念。我望着水面倒影里自己紧蹙的眉峰，忽然想起去年在杭州见过的雨打芭蕉，青碧叶片上滚着水珠，总比这深宅大院的规矩顺眼些。

父亲的算盘打得精明。陆家与苏家的婚约本是祖父定下的，可惜苏小姐幼年落水伤了心智，如今及笄之年仍痴傻不明。父亲不忍断了这门显贵姻缘，便想出"试婚丫鬟"的法子——让通房丫鬟先侍奉我半年，若生下子嗣，便可抬为姨娘，将来苏小姐进门，也有个现成的管家帮手。

"少爷，该去前院了。"来福递来折扇，骨面上"慎独"二字是父亲去年亲自题的。我起身时瞥见游廊尽头的身影，月白襦裙配着葱绿比甲，青丝用一根檀木簪松松挽着，正蹲在太湖石旁拾掇落花。

她听见脚步声便转过身来，袖中滑落半卷《女戒》。我挑眉看她手忙脚乱地捡拾书卷，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三年前在姑苏书院，我也曾见过书童打翻墨砚，砚台骨碌碌滚到回廊转角，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奴婢秋菱，见过三少爷。"她福了福身，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阴影，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我注意到她指尖沾着胭脂色，大概是方才捡花时蹭到的，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在规行矩步的陆家宅子里倒显得新鲜。

"读过《女戒》？"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书卷，故意忽略她耳尖泛起的薄红。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边缘蜷曲如蝶翅，想来是春日里夹进去的。

"回少爷的话，奴婢愚钝，只粗通皮毛。"她垂眸盯着青石板缝里的苔藓，声音轻得像飘在水面的萍草。我忽然想起母亲房里的博古架，上面摆着个官窑青瓷瓶，瓶身绘着折枝寒梅，每次我凑近去看，母亲就会说"君子当如梅骨"，可她自己却在我八岁那年，随着一场疫病香消玉殒。

"愚钝？"我合上书卷，指节敲了敲封面，"能把《女戒》读成赏花笔记的，倒也不算太笨。"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诧，却很快掩住情绪，指尖绞着裙角："少爷说笑了，奴婢......"

"以后不必叫我少爷。"我转身走向游廊，折扇敲在廊柱上发出清脆声响，"唤我表字明砚即可。"身后传来她细如蚊呐的"是"，带着些许惶惑。我摸着扇骨上父亲刻的诫语，忽然觉得这深宅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像极了母亲棺椁上的鎏金纹饰，华美却冰冷。

晚膳时父亲又提起秋菱，说她每日卯时便起来刺绣，绣品连母亲生前的陪嫁嬷嬷都赞不绝口。我盯着碗里的莲子百合粥，想起午后在花园里，她蹲在蔷薇花架下，指尖抚过花瓣时的轻柔模样。那些蔷薇开得正盛，红得像苏小姐嫁衣上的金线，可我知道，花期一过，只剩枯枝败叶。

"明日带她去马厩选匹温顺的坐骑。"父亲夹了块清蒸鲈鱼放在我碗里，"你母亲当年最喜骑马，若她还在......"话音未落，他便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嘴。我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想起秋菱袖中掉落的《女戒》，书页里夹着的不仅是花瓣，还有片小小的、泛黄的纸角，上面隐约可见"愿逐月华"西字。

子夜时分，我在书房临摹《兰亭序》，忽闻窗外有细碎响动。推开窗，只见秋菱抱着一摞书站在月光里，发间簪子换成了一支银步摇，碎钻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弱光芒。她看见我时慌忙后退半步，怀里的书险些散落："明、明砚少爷，奴婢来送些笔墨纸砚......"

"三更天送笔墨？"我挑眉看她耳尖的薄红，注意到她腕间戴着串檀木手串，颗颗珠子都磨得温润光亮，"倒是比寻常丫鬟勤快些。"她低头盯着地上的光影，声音细得像漏沙："奴婢怕少爷夜里要用，所以......"

我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个漆盒，里面装着母亲生前用的螺子黛："拿去用吧。"她愣在原地，首到我将漆盒塞进她手里，才惊觉般福了福身："谢、谢少爷......明砚。"转身时步摇上的流苏轻晃，扫过我手背，像春燕掠过水面。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日间在她《女戒》里看到的那半阙词："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原来深宅里的女儿家，连相思都要藏在花瓣里。我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上面刻着"长毋相忘"，可这宅子里的人，又有几个能记得真心？

案头的烛火突然爆了灯花，我望着跳跃的火苗，想起秋菱蹲在花下的侧影。或许这试婚的戏码，未必全是无趣。至少，这朵被折进《女戒》里的海棠，让我在这方西角天空下，看到了些微鲜活的颜色。

（第一章完）

第二章预告：明砚带秋菱去马厩选马，意外发现她骑马技艺娴熟，追问之下得知她曾在乡野长大。与此同时，苏府送来婚书，要求三个月内完婚，明砚发现秋菱在抄写《女戒》时，字里行间藏着对自由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