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体温

他便朝沙发走去，昏昏沉沉的叶宁知跌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般绵软无力。阳台落地窗斜切进来的阳光，被玻璃上未擦净的雨痕割裂成细碎的金箔，正落在他滚烫的额角。苍白的脸颊泛着病态的青白，颧骨处却浮着两抹不正常的薄红，像是被寒霜打过的玉兰花瓣，在阳光的映照下透出脆弱又艳丽的色彩。

光线掠过他微蹙眉梢，眉骨投下的阴影恰好落在纤长的睫毛上，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宛如鸦羽在眼睑投下的蝶影。发烧带来的眩晕让他的瞳孔有些涣散，当强烈的阳光首首撞进眼底时，视网膜上腾起细碎的蓝金光斑，恍若有人在他眼前撒下一把燃烧的星子。他迟缓地眨了眨眼，抬手挡光的动作带着病中的僵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的纹路却被阳光晒成透明的淡金。指缝间漏下的光线在他苍白的唇畔游走，像是情人若有若无的亲吻，却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当整只手掌完全覆住眼帘时，他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在耳畔放大，太阳穴随着心跳突突地撞，连睫毛投在掌心的轻颤都清晰可感。不知是第几次眨眼后，指尖的力道渐渐松了，手掌顺着滚烫的面颊滑下，搁在沙发上微微蜷起，像是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的稻草。窗帘不知何时被风掀起一角，斜斜的光束便顺着他滑落的手腕爬上来，在他纤细的腕骨上投下一道金边，宛如一道枷锁。

昏睡过去的瞬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因不适轻轻抿着，却有一缕阳光固执地停在他颤动的喉结上，像枚永不褪色的吻。

再醒来时，阳光己经挪到了西边，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光影。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让他不得不睁开眼，伸手摸了摸额头，烧似乎退了些，但身体的虚弱感却有增无减。他艰难地伸手在茶几上拿起一颗荔枝糖剥开锡纸放入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无法驱散口腔里的苦涩。拖着沉重的步子迈向厨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双腿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昏沉的眼睛扫过冰箱仅剩下的几个鸡蛋，又抬眸看向冰箱上孤零零的泡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一会儿，拖着虚弱身子的叶宁知，端着热气腾腾、卧着鸡蛋的泡面，走到餐桌前，缓缓坐下。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发烧引发的扁桃体发炎让喉咙疼痛难忍，可他知道，为了不让低血糖发作，他必须强迫自己吃下去。

吃完后，他走到沙发拿起手机，拨通下午对应课程的导师电话请假。电话那头，导师关切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可那关切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挂了电话，他强撑着回到餐桌前将空碗拿起，走进厨房刷碗。即便生病，他也要保持干净，这是他对自己最后的倔强。将洗好的碗放在沥水架上，他又坚持走到阳台将床罩从洗衣机拿出来晾起来，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做完这些，他再次走进卧室，沉沉睡去。暮色漫进房间时，叶宁知终于敢让自己轻轻哼一声。这一声哼唧，像是压抑许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双手撑在床上，让自己坐了起来，打开床灯，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房间里，却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孤寂。看了看时间，都七点了，这场与病魔战争的一天，他又赢了。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发现原来独自生病时最疼的不是头痛发烧，而是当你把体温计从舌下拿出来的瞬间，意识到这三十七度的玻璃管子，是此刻唯一贴着你皮肤的“体温”。那一刻的孤独，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无处可逃。

叶宁知自嘲地笑了笑，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他想起小时候发烧，在福利院，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院长会为他端来一碗热汤，会守在他身边，轻声安慰。而现在，陪伴他的只有这盏孤灯和无尽的寂静。但他知道，生活还得继续，无论多么艰难，他都要独自走下去。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后都有一个温暖的家，而他的家在哪里呢？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叶宁知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脆弱与委屈都咽进肚子里，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因为他知道，明天的太阳依然会升起，而他，也会继续在这孤独的城市里，独自坚强地走下去。

清晨六点，床头的闹钟发出轻响，叶宁知便从浅眠中醒转。纯白窗帘滤过的晨光像浸了蜂蜜的绸缎，在天花板上流淌出温软的乳白光斑，无数细小的浮尘在光束里跳着无声的圆舞曲。他轻微眯着眼，撑起上半身时，低血糖带来的轻微眩晕让太阳穴跳了跳。叶宁知转头拿起床头柜上的荔枝糖放入口中，感受到熟悉的甜味，他才安心下来。昨夜又没吃晚饭，胃里传来隐隐的不适。

他快速洗漱完，披上薄薄的外套出了门。秋天的晨风带着一丝凉意，他紧了紧衣服，朝街口的包子铺走去。刚在包子铺站定，还没来得及开口，老板娘就笑着问道：“老样子吗？”叶宁知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着回应：“对。”

接过热气腾腾的包子，叶宁知边吃边走朝公交站走去。今日早餐食之无味难以下咽，不是包子不香了，而是他喉咙疼痛，吞咽嘴里食物如吞刀子似的，清晨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他咬了一口包子，温暖的感觉从胃里蔓延开来。阳光逐渐明亮，洒在他身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