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幕 心事

三月十六日，初莺试啼

“林玧夏同学，从上大学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柔的女生，笑起来也特别好看。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跟我说话的男生叫周雨，是我的同班同学，课间休息的时候把我从班级叫出来带到了教学楼旁边，说是有要紧的事情，结果……

告白。

变成女生之后，这种事就成了偶尔会有的烦恼。心口涌起一丝无奈，并非每个人都像爽朗的李安棋学长那样，被直接拒绝也能洒脱一笑，转身继续做朋友。

不好好拒绝留尾巴的话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是面对眼前这张鼓起勇气的真诚面孔，那些太直接的话又过于伤人，毕竟自己曾经是男生，这份鼓起勇气却被浇灭的失落与难堪，多少也能感同身受。

下意识地微微歪了歪头，让颊边一缕不听话的碎发顺着耳廓滑落，借此整理了一下思绪，我的唇角则是习惯性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温婉得体的弧度：“周雨同学，谢谢你这么在意我。能被你这样真诚地对待，我真的很感激。只是……由于我个人一些非常特殊的原因，真的没办法回应你的喜欢，实在抱歉。”

“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打扰了。”

“没有打扰，”我再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周同学是个很认真的男生，我相信以后一定能遇到一个能全心全意回应你心意的女孩子，只是很可惜……我没有那个资格。”

说完微微颔首，没敢去看他那张无比失落的脸庞，我便踩着脚下有些磨损的帆布鞋，脚步维持着刻意的平稳，缓慢走回教学楼里。

上午的大学阶梯教室照旧和往常一样，只有老教授如同催眠曲般没有什么波澜的声音，窗外几株抽了新芽的梧桐树梢上，则是偶尔会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回到座位上的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公式上，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意识也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不停地挣扎着。

尽管前天删监控的事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尾巴，没有后续的追查，一切仿佛真的尘埃落定，可连日的疲惫加上紧绷的情绪，还是让我生平头一次感觉如此力不从心，就好像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

笔记上的字迹开始慢慢歪斜，意识一点一点沉入了朦胧的清梦之中，到最后耳畔就只剩下了自己绵长的呼吸声。

“夏夏，夏夏……”

不知睡了多久，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带着跳跃活力的声音在耳畔倏然响起，搅扰了那片朦胧。

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肖画月那张凑近的笑脸。

她正半趴在旁边空置的桌面上，栗色的卷发俏皮地滑落肩头，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点着我的胳膊：“小懒虫该起床啦～”

“小月？”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刚睡醒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有些绵软，“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肖画月直起身，故作严肃地上下打量着我，但那点藏不住的担忧还是从她活泼的眉眼间泄露了出来，“夏夏，看看你自己，这几天蔫蔫的跟霜打的白菜一样。上课也老打瞌睡，黑眼圈都快赶上国宝啦！老实交代，是不是冬哥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还是……你们吵架了？”

摇了摇头，我习惯性地抿了一下有些干瘪的嘴唇，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自然一些：“真的没事，别瞎猜了。只是这几天没太睡好而已，补补觉就好啦。”

“这样啊……”肖画月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说辞。但很快，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一样，忽然轻拍了一下手掌：“对啦对啦！小玉那个笨蛋昨天跟我打赌输惨了，今天要请客吃饭。走走走，夏夏跟我一块去，狠狠宰他一顿！”

“我就不去了，”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指了指窗外食堂的方向，“中午吃食堂随便对付一下就好，下午还有课，我想抓紧时间趴会儿补补精神。”

“唉呀唉呀！”肖画月立刻拖长了语调，带着撒娇耍赖的意味凑了过来，那股桃子甜香也更浓郁了些，“知道夏夏你是不想打扰我们二人世界啦。真是的，好朋友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多正常呀！你看，当初要不是你来晚会帮忙，我跟小玉哪能这么快就好上？就当是……嗯……就当是帮我们牵线搭桥的红娘回礼。好不好嘛？而且，真的好久好久没跟夏夏你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肖画月大概是吃透了我的脾气秉性，反正经过一番软磨硬泡之后，实在没脾气的我只好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打扰了。”

放学之后，当我们走到教室后门时，戴着圆框眼镜身材微胖的白书玉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我们过来，尤其是看到肖画月挽着我的手臂，他的脸上立马露出一个腼腆又温和的笑容：“夏姐也来啦？欢迎欢迎！看来我今天真要大出血了。”

“哼哼，知道就好！”肖画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松开我的手臂，转而亲昵地挽住了白书玉的胳膊，笑嘻嘻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脸颊，“白老板，说吧，今天请我和夏夏吃什么？别告诉我又是拿过桥米线糊弄人啊？”

白书玉被戳得缩了缩脖子，赶忙扶了扶眼镜，憨憨地笑着，语气也带着点讨饶：“哪敢哪敢。今天可是疯狂星期三，麦当基今天鸡腿堡买一送一。今天敞开吃，管饱管够。怎么样，够诚意吧？”

肖画月也笑着转过头，眨巴着眼睛问我：“夏夏呢？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千万别客气，今天的消费都由小玉老板买单啦。”

对于小月善意的询问，我只是安静地站在他们旁边半步的距离，习惯性地轻抿了一下嘴唇，脸上依旧还是那抹浅浅的微笑：“我都可以，你们决定就好，不用特地迁就我。”

“好嘞，全票通过！那今天就疯狂一把，目标——麦当基，出发！”肖画月欢呼一声，挽着白书玉的手臂，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而我则是安静跟在他们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就像一个不愿意打扰这份甜蜜的局外人。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学校道路两旁的花朵不少已经盛开。走在前面肖画月时不时会侧过头，凑到白书玉耳边低声耳语，白书玉则总是微微偏着头专注地听着，圆圆的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偶尔低声回应几句，惹得肖画月笑着轻捶他的胳膊。

看着他们耳鬓厮磨的样子，我恍然间回忆起了之前的某一日，我和颜冬一同出门逛超市时，彼此聊天的样子。

那天似乎也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似乎也微微俯身，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距离似乎也是这样近，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清冽干净的雪松香气……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

我在……乱想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得像个普通女生一样，会被这些细微的接触和气息牵动心绪了？是因为这具身体对我潜移默化的改变吗？还是因为……那个人本身？

仓皇地摇了摇头，我迅速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上，脚步也刻意放慢了一瞬，拉开了一点与前方的距离，同时将那不合时宜的悸动用冰冷的理性死死按回心底最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