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幕 心壑

我僵在原地，手机依旧紧紧地贴在耳边，仿佛那滚烫的余温还未散去。

窗外的喧嚣、店内的人声、肖画月和白书玉点餐归来的脚步声……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远去，只剩下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我该……怎么办？

应该回应吗？可以回应吗？

那不该逾越的身份差距，还有颜冬不该被我限制的宽广未来，那沉重的债务枷锁，以及妈妈担忧的眼神……

无数个“不能”和“不该”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胸口里蔓延的悸动，只留下满心的慌乱和无措。

我甚至不敢去细想他叹息里的含义，只能像个胆小鬼一样，僵硬地坐在原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任由那句告白在心底反复回荡。

“夏夏？发什么呆呢？快看，我们买了好多好吃的……今天小玉可是下了血本啊！”肖画月雀跃的声音和餐盘落在桌上的轻响，终于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把手机塞回口袋，这才抬起头，努力在脸上堆砌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微笑：“嗯，喜欢。”

“什么……喜欢？”肖画月正兴高采烈地拆着汉堡包装纸，闻言愣了一下。白书玉也扶了扶眼镜，同样好奇地望了过来。

“没，没什么。”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的我慌忙摇了摇头，“我是说……喜欢，这家店里卖的汉堡，闻着……很香。”

“确实诶，这家店的汉堡肉味道真不错。”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机械地拿起汉堡，揭开包装纸小口地咬了一下。可味蕾却仿佛失灵了一样，只尝到一片麻木的咸香。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周围是安静还是喧闹，脑海里盘踞不散的，只有电话里那句轻如呢喃却又重若千钧的告白。

一直到放学后，当我收拾完东西走在教学楼外的柏油路上准备回家的时候，颜冬的电话又来了。

找了一处长椅坐下，深吸了一口气的我接通了他的电话，与中午的雀跃不同，这次的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紧张与深深的歉意。

“喂，林玧夏……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沉重的呼吸声透过话筒清晰可闻，“中午……是我太唐突了，当时脑子一热就……惹你生气我真的很对不起。可，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喜……”

“我知道！”几乎是脱口而出，紧握着电话的我开口打断了他，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如此突兀的激动情绪引起了周围路过的几个学生的侧目，拜其所赐，我也因此冷静了几分，声音稍稍恢复了一些表面的平静：“颜冬，你的心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错，我只是……脑子很乱，真的很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真的不知道……”

“林玧夏。”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温柔的磁性，也让我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一样，跟我说话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有些话不想说就不说，我会一直等，等到你愿意开口说的那天为止。多久……都没关系。”

眼眶莫名地有些发酸，我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不合时宜的湿意逼退。张着嘴努力想要回应些什么，可最终只是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嗯。”

听着电话那头的他轻声的耳语，就好像此刻的颜冬就静静陪在我身边，我正依偎在他肩头嗅着他身上干净的雪松香。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再一次开口，这次的声音倒是轻快了不少：“林玧夏，咱俩可是模范主仆，对不对？”

“嗯。”

“模范主仆哪来那么多讲究，当然是处得怎么舒服怎么来了。我呢，只是憋得难受想把自己的心意讲出来而已。至于说你，只要按你舒服的方式来就行，不想回应就别回应，没必要强迫自己做选择。”颜冬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那种慵懒随性，甚至还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记得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旷了我明天的家教，小爷可是花了钱的啊！林老师，你可得有契约精神呐！”

紧绷了一下午的精神微微松懈下来，一直攥着手机的手指也缓缓松开。自己再开口时，声音虽说依旧有些疲惫，不过却也多了些许释然：“嗯，也是。我这个扭捏的样子确实不太像话，明天的家教等着我好好整顿你的学风吧，颜同学！”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他一声清晰而放松的低笑，同样带着如释重负的暖意：“我等着，明天还要请你喝奶茶呢。”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颜冬的话语似乎还带着一丝暖意残留在耳际，短暂地驱散了傍晚的微凉。

回到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出租屋防盗门，扑面而来的是妈妈精心熬煮的米粥气息。

“妈，我回来啦。”我扬声喊道，刻意调整过的声音里带着一如既往的轻快与乖巧。

“哎，夏夏回来啦？”妈妈熟悉又温和的声音从狭小的厨房里传了过来，“晚上喝粥，妈今天熬得稠，你多喝点。”

她一边说着一边擦着手从厨房探出身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您怎么又做饭了？”我放下帆布包，语气带着点嗔怪走到了她的面前，“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做吗？医生说了您要多休息。”

“妈妈想给夏夏做点好吃的。”妈妈只是笑着，伸手理了理我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快去洗手，趁热喝。”

像往常一样，匆匆扒了几口温热的粥，安抚了妈妈担忧的目光。我便再次推门而出，融入了城市华灯初上的夜色里。

等到我送完外卖，结束要忙碌的一切，终于蜷缩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伏案给颜冬整理复习大纲的时候，时间已经是10点以后了。

桌面上摊开的是颜冬生物课程的复习大纲，指尖捏着的水笔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虽然有电脑帮忙，但那些需要反复推敲理解才能清晰梳理的知识脉络，最终还得依赖手写。

生物这块硬骨头需要整理的东西太多，这也是我最近几天一直熬到半夜的原因。

“语文和英语的都弄好了，争取今天把生物的也搞定。”

答应颜冬当他的文科家教都过去一周多了，可自己竟然连份完整的大纲还没弄出来，要是再这么拖下去他可就要高考了。

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疲惫压下去，可吸气吸到一半，眼前竟毫无征兆地漫开了一片虚影，紧接着就是瞬间的黑雾。

这是……怎么了？

下一秒，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胸腔里的心脏也在失速一样地狂跳着。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那令人窒息的眩晕感和眼前的黑雾才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

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心脏虽然不再失速，可跳得依旧还是很快。

看来确实是有点熬夜过度了，身体开始发警报了。

垂下眼眸看着快要整理好的大纲，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要再坚持一晚上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