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幕 梦回

“夏夏……夏夏……”

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身处黑暗之中的我拼尽全力，终于勉强掀开仿佛黏在一起的眼皮。

刺目的光线让视野有些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病房洁白的床单，鼻腔里充斥的是消毒水有些刺鼻的味道。

“夏夏。”

循着那熟悉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洁白的床单，最终落在了床头。

那里正靠坐着一个消瘦的身影，那张记忆中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早已被病魔啃噬得千疮百孔，唯有那双看向我的眼睛，依旧盛满了无尽的温柔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唇齿间艰难地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爸……”

“夏夏。”爸爸的声音很轻，带着虚弱与颤抖，却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累的话回家休息吧，别在这熬着了，爸没事……真的。”

看着他强撑出来的和蔼笑容，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开口，试图用过去那种大大咧咧的口吻回应他：“放心吧，我可是男……”可是话只说到一半，一缕垂落的青丝却随着动作滑落脸庞，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截断了嘴里想说的话。

我怔在了原地，抬起手轻轻触碰着这缕记忆中不存在的长发，低下头看着胸前的隆起，才无奈地发现自己竟还是女生。

爸爸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个熟悉的憧憬：“夏夏，等爸爸做手术康复出院，咱们一家人就去海边玩吧。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嚷嚷着要看海吗……爸爸……带你去捡贝壳，看日出……”

海边……

是这副身体在爸爸做手术之前的记忆吧。

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最后一次见爸爸。那个时候他跟我说了好多话，最后拜托我一定要照顾好妈妈。

不管怎样……不论这段记忆属于谁，眼前这个到最后都在竭力爱着我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爸爸。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拥抱住病床上那个消瘦的身影，将脸深埋进他嶙峋的肩膀上。

“爸，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

被我紧紧抱住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他抬起枯瘦的手臂将我慢慢拥进了怀里，那份温热的触感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地令人怀念。

“对不起，我没有按照约定照顾好妈妈，对不起……我总是……总是让她担心……让她辛苦……对不起……我真的好没用……”

我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肩膀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大概又跟傻子一样在哭吧，大概……又露出软弱的一面了吧。

“傻孩子……真的没关系。”他的手掌轻轻着我的脸颊，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我脸上的泪痕，脸上的笑容无比地温柔，“夏夏已经很努力了，爸爸都看在眼里。偶尔……让自己休息一下吧……”

因为我现在是女生的缘故吗？所以，爸爸才会这样温柔地包容着我的软弱？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爸爸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开我额前被泪水沾湿的碎发，然后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个不舍的吻。

“不……因为，你是爸爸最爱的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那份爱永远不会改变……永远……”

再一次费力睁开疲惫的眼眸时，映入我眼帘的不再是医院病房刺目的惨白，而是昏暗的颜冬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雪松香，那是独属于颜冬的味道。

视线缓缓定格，此刻的他正背朝我坐在床沿对着窗外的夜景发愣，时不时还抬手偷抹着脸上的泪痕。

稍稍转动了一下脖子，额头立即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忍不住闷哼出声。

听到我醒来的动静，颜冬立马背过身去胡乱抹了一把，这才转过脸来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调侃起了我：“哟，睡美人醒了？”

“嗯，几点了？”

“大概11点半左右吧，我还以为你断气了，结果没想到磕了一下脑袋睡着了。正好我爹的私人医生在附近，过来看了一眼说你没什么大碍，好好睡一觉就好。”

他吸了吸鼻子，顺手拿起了手边的书，语气也带上了刻意为之的轻快：“这鬼天气，换季鼻炎真挺烦人的。话说这副身体跟了你也真是遭大罪了，天天不是磕就是摔。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呃……除了额头疼，还有点晕以外好像没什么大事。”伸手碰了碰有些发青的额头，钝痛让我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应该不用去医院。”

试着稍稍活动身体，除了无处不在的疲惫感以及额头的疼痛，似乎没有其他的问题。

不过今天这状态估计连下床都麻烦，更别说回去了，妈妈明天看到我的伤又该心疼了，就是不知道秋芷那屋有没有遮瑕能不能给遮一下。

还好不是什么大毛病，不然影响到工作可就麻烦了。

“应该不用……是吧？你接下来是不是还想说你能回家，不用担心你？”颜冬咬着牙一点一点从嘴里蹦着带着火星的字眼，胸口跟着情绪剧烈起伏了起来，看样子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敢再头铁说一个“走”字，别说出卧室了，恐怕连这张床都下不去吧？

“我……我今天就在这里过夜，怎，怎么样？”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刚想要发作，可看着我额头上的淤青，最后还是压下了火气，声音里只剩下了无奈与担忧：“阿姨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还是之前那个借口，并购案需要‘特别助理’加班。”

“嗯，谢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了一件白衬衫，看样子应该是颜冬的。

“林玧夏。”就在我发愣的时候，颜冬忽然又一次开口，语调倒是比刚刚明显要活泼了不少，“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害羞一下，或者‘啊’一声，然后骂我是变态？”

“不过是换件衣服而已。”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语气冷淡的我低着头机械地整了整衬衫的褶皱与扣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