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幕 夜语

颜冬狼狈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就连原本直视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躲闪，甚至不自在地飘向了书桌角落那堆叠的参考书。

如此奇怪的表现让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只好强压着嘴角尽量憋着笑，结果因为憋笑太过用力，腹部竟微微有些抽筋。更糟糕的是，额头的淤青似乎也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的窘态显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颜冬就像是找到了转移尴尬的台阶，立马咬着牙愤愤地瞪了我一眼，声音里也充满了被戳破心事的恼怒：“林玧夏，你丫笑够没？！再笑信不信我……”

“少爷，我真没……在笑。”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我努力想要表现得真诚一些，只不过尽力之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依旧有些扭曲变形，“就是……看……看你这么害羞，有点……不适应……”

“狗屁！小爷会因为这个害羞？！”颜冬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可视线与我相撞之后还是不好意思地迅速挪开了。

“那你干嘛不说清楚？”

“说就说！谁怕谁！我妈说……”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将头绳重重地拍在了我的掌心，语速飞快地把剩下的话倒了出来，“她说要把头绳交给未来那个会为我流眼泪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我的脸颊顿时滚烫起来，下意识地将红到滴血的脸更深地埋进了枕头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才轻声地嘟哝道：“确实……应该忽略这句话的……”

寂静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地发酵，许久忽然听见头顶的中央空调发出一声“滴”的提示音，与此同时，城市深处隐约传来缥缈的午夜钟声，穿透二十七层高空的玻璃幕墙，回荡在无比寂静的房间里。

“午夜到了，”我抬起头看向那个专注盯着参考书的背影，声音也努力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时间停止的魔术……失效了，少爷。”

颜冬的肩膀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合上书本：“我当时说的是‘今天结束’，可不是‘午夜’。至于‘今天’什么时候结束，最终解释权在我。”

昏黄的灯光下，我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将坠未坠的细小水珠，让此刻强装镇定的霸道宣言显得无比违和。大概是颜冬的滑稽模样太戳我笑点的缘故吧，刚才的尴尬竟然神奇地消散了不少。

“少爷真能耍赖。”我轻声揶揄，抱着抱枕往床头又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过……看在这笔买卖少爷亏大的情况下，我也就不追究了。”

“我怎么就亏大了？”颜冬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皱着眉不服气地打量着我。

“因为……”差点没绷住又笑出声来，我伸出指尖虚虚点着他泛红的眼尾，“明明是你先为我哭的。”

被我戳中痛处的颜冬表情立马皱成了一团，他猛地后仰撞上椅背，转椅随即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扯淡！小爷这是过敏性结膜炎！而且往前倒的话，明明是你先为我哭的好不好。就上个月情人节那次！”

颜冬说的那次，其实是他跟许春柯打网球把我当成赌注的事。虽然说他打赌的目的是为了让我留下，但那种被当成物品的感觉，当时确实气得我浑身发抖，最后没忍住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那次是因为实在气不过，我才哭的。而且，之后跟我道歉的时候，明明哭成傻子的是你才对吧？”

“那……那是……”颜冬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也憋得更红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找点更有力的反驳词汇，但最终发现词穷，只能气急败坏地挥手赶人，“滚滚滚，都几点了？赶紧给我滚去睡觉！别在这里影响小爷学习！我今天……一点肯定睡！”

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又莫名泛着些许暖意。这样苦涩的现实，自己还能够一直坚持下来的原因，除了生存必需，还有就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伪装地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一块哭，一块笑，袒露那些不敢轻易示人的真心与脆弱。

“知道了，”我顺从地应着，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把怀里的抱枕抱得更紧了些，下巴舒服地搁在上面，“再陪你一会儿我就睡觉。毕竟女仆的职责还包括记录雇主作息时间，对吧？所以，确保少爷按时休息，也是我分内的事。”

“啧，麻烦。”

我本来确实想坐着陪颜冬再呆一会儿的，哪怕不说话干看着也好，毕竟我实在是怀疑颜冬那货真会按他说的一点前老老实实熄灯睡觉。

然而，身体终究是疲惫到了极点。仅仅只是靠在床头呆了一会儿困意又席卷了上来，额头的隐痛似乎也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额头的淤青，才发现好像的情况又明显了一些，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消下去。

就在这时，颜冬轻轻合上那本厚重的参考书，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扉页的烫金纹路上。

“疼吗？”他没有抬头，声音却透着明晃晃的怜惜。

“还行。”抱紧抱枕，下意识地蜷起了膝盖，整个人就这么缩成了一团。自从变成女生后，我总是会像这样习惯性遮掩身体，尽管这种行为在他面前并没有什么意义就是了。

颜冬的目光落到了我睡裙下的小腿上，见我一直并拢双腿，突然起身调高了中央空调温度。

“觉得冷干嘛不早说。”

“还好啦，也没冷到那种程度吧？”将下巴重新埋进抱枕里，茉莉洗发水的味道在升温的空气里渐渐氤氲开来，体感确实舒适了一些。不过，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坦白：“好吧，其实是看你学习太投入，不想打扰你。”

“林玧夏，你真是……”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表情有些郁闷地坐回了椅子上，掀开课本，目光同时落回一旁摊开的生物大纲上。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空调低沉的送风声里缓慢地流走，最后实在是坚持不住的我只好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少爷，你明天有事吗？”

颜冬正用红笔在大纲上勾画重点，闻言笔尖在纸面顿住，墨水随即晕开一小片痕迹：“没有，咋了？”

“跟我一块去趟我的大学吧。”

“是要听什么学术汇报吗？”颜冬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略显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是有什么活动想让我出席撑场面？”

“都不是。”摇了摇头，将头绳在手腕处缠绕好，这才向他微扬了一下嘴唇，“只是忽然想让你看看平时我都在干什么罢了。就是……让你看看……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