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章 暖阳

二月十一日，暖阳斜照

温暖的晨光透过阶梯教室的窗户铺洒进来，在米色的课桌上织出一片温暖的金色网格。

我握着黑色中性笔的手指顿了顿，在草稿纸上画出最后一个坐标轴时，衣袖滑落露出了有些熟悉的纤细手腕——距离那场荒诞的变身已过去了整整十一天，我的生活终于是重新回归到了诡异的平静，似乎除了性别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昨天应聘家教那件事害我在警察局里折腾了半天，不过最后结果倒是挺让我满意的，证据链充足所以我不算防卫过当，至于那个姓李的老师则是得进去呆几天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我的手机膜报废了，一通折腾下来这个的月支出又高了10块钱，至于说裂开的手机壳……

“夏夏，救命，这傅里叶变换是什么鬼啊？”邻座突然传来哀号打断了我的思路，当肖画月把课本推到我面前时，温热的吐息伴随着她身上桃子味护手霜的甜香一并涌入我的鼻腔，让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寸。

哪怕现在已经是女生了，我仍旧不习惯这种亲昵的肢体距离。

随手将垂落的一绺黑色长发别到耳后，余光瞥见她课本上歪歪扭扭写下的笔记：“就是时域和频域间的互相转换而已啦。”

“啊，时域和频域又是什么？”她突然整个人趴到桌上，发顶蹭着我的肩膀撒起了娇，“唔，头好痒，感觉好像要长脑子了。”金属耳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让我不由得想起今晨系内衣搭扣时指尖的刺痛——有些改变终究还是无法视而不见。

在教室里开口问我问题的女生叫肖画月，她和白书玉一样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由于高中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一直都是前后桌没变过，所以自然而然就熟络了起来。

轻轻合上自己工整的笔记，望着她那双亮晶晶的杏眼，我有些无可奈何地叹起了气：“其实很简单的，多看几遍书就行了。”

不论如何，能跟我考到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的人，学习能力不可能差到哪里去，连我都能理解的东西照理来说她应该不存在学习的壁垒。

“呜，夏夏好过分，你怎么能指望一个期末目标60分的学渣吃透高数啊？”她蓬松的羊毛卷在阳光下泛着栗色光泽，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可爱的松鼠。

我看着她风衣外套里露出来的鲜艳卡通毛衣，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才是十九岁女生该有的样子。

“那行吧，傅里叶级数呢？”

“啥级数？那是什么东西，禧茶卖的新产品吗？”

“算了，翻开书本从头跟你讲吧。”

“好耶，爱你～”

坐在我旁边的肖画月看起来似乎相当开心，两手环住我的肩膀凑过来直接就蹭起了我的脸颊。

在她的视角里这样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要好的女生之间应该都会这样吧，可我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甚至连耳朵也不受控制地红了。

“咳！严肃点，学习了。”

“yes sir！忠！诚！”

正当我调整好状态准备教小月高数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却忽然亮了一下。

眼角的余光瞥见锁屏界面跳出来的“颜冬”二字时，胸口突然窜起了细小的刺痛，廉价茉莉香洗发水的味道被穿堂风搅散，仿佛又嗅到那人身上挥之不去的雪松香，以及他拖着长腔的慵懒声音：“姓林的，拖地……”

这种生理性的不适大抵是从昨天下午从警察局回去之后开始的。

当身心俱疲的我一边盘算着怎么减少支出一边跪在地板上擦拭茶渍时，那个打翻红茶的罪魁祸首正悠闲地跷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往手机游戏里充值第十个648礼包。

“少爷，能麻烦你挪一下吗？茶水都漫到你脚边了。”

“行吧。”本来是没什么事的，他挪就挪吧，结果挪完还嘲讽起了我，“林玧夏，你刚刚在警察局里装可怜的演技真是绝了，说什么‘自己当时太害怕才会踢他要害’，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搞得我差点都信了。”

前排同学碰倒水杯的声音将我拽回现实。我用力攥紧中性笔，指甲在虎口伤痕处压出白印。昨天那个面试官的手指也是这样掐进我肩膀，烟草味混合着汗酸味的呼吸喷在耳后。

我没有表现并不代表我不会害怕，我只是觉得不可以让身体不好的妈妈还有颜叔叔担心罢了。

“夏夏？”肖画月用圆珠笔尾端轻戳我手背，我下意识地猛抽回手，中性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长长墨痕。

“抱歉，我们继续吧。”我扯动嘴角努力调整表情，却瞥见了她眼里浓浓的担忧，昨天警察局里警察安慰我的时候眼里也是一样的神色。

当时坐在凳子上的我攥着一次性纸杯，热水在杯口晃出涟漪：“他的手指骨折……是正当防卫对吗？”

做记录的警察抬头看我，日光灯在他镜片上反光：“小姑娘别怕，监控拍得很清楚，而且还有你提供的录音录像证据。”

那个时候我分明看见颜冬站在调解室门口，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哪个才是真实的颜冬？

我想不明白，毕竟跟生存或者学习无关的事情我很少会去考虑。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的心情那时糟糕透顶。

“少爷，我是正常人，也会……”不过纵使如此，心里那句矫情的“也会想要被人安慰”终究还是没法说得出口，只是摇了摇头发出了习惯性的平稳声线，“被人刁难的时候也会生气，就像现在。”

“林小姐生气了？”

“不敢，我只是现在有点不想跟少爷说话罢了。”

记忆在手机壳冰凉的触感处凝滞。临下班离开时颜冬抛来的物件带着他掌心的余温，那是一个挂绳上有一朵茉莉花瓣的新手机壳。塑料保护壳并不贵，上面的茉莉花瓣也远远比不上头绳处的花瓣精致，大概是吸取了上次被我拒绝的教训吧。

“受伤员工的精神补偿。”他当时倚着玄关柜挑眉，脸上始终带着讥诮的笑容，见我有些困惑才不紧不慢地补了后半句，“本公司在人文关怀层面一向做得很到位。”

颜冬总是这样，很多话不肯好好说，就像当初送我公主结发卡的时候，明明是想道歉却非要说什么“一时兴起”。

指尖无意识地着手机壳茉莉花瓣的细腻纹路。我至今还记得昨天下午玄关全身镜中自己一瞬的恍惚。女生耳后的茉莉发圈坠着红发带，手机壳挂绳与发绳纠缠成诡异的死结。

或许正是这份荒诞的温柔才会让当时的我有些口不择言吧：“少爷对我这么关照，我万一喜欢上少爷怎么办？”

他愣了一下，忽然嗤笑出声：“这话说的，你喜欢我不很正常吗？小爷可是百年不遇的高富帅。”大概因为调整了香薰机里雪松精油的浓度吧，昨天下午空气里的雪松味倒是好闻了不少。

当然，如果没有颜冬之后说的那句话，我的心情应该还算不错吧：“那啥，喝你茉莉花茶的账就算平了。”

“呵，少爷真会算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