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章 债主

二月十二日，呵气成雾

早春的冷意顺着图书馆老旧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让正在自习的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膀。

抬手裹紧脖颈上的围巾，这副娇弱的身体对于寒冷的适应程度确实很一般，哪怕气温已经回升了不少，依旧还是感觉蛮冷的。

“夏夏，给。”正在潜心研究薛定谔方程的时候，一旁的班长赵青禾忽然将一盒温牛奶推到了我的面前，铝箔包装在她修剪圆润的指甲下泛起了温暖的珍珠色，“看你今天早上好像就吃了一个馒头，喝点牛奶填填肚子吧。”

“嗯，谢谢青禾。”接过她递过来的牛奶拆开喝了两口，温热的感觉进入到胃里确实让人舒服了不少。

“夏夏，这个发卡果然很衬你诶。”她忽然侧过脸温婉轻笑，我下意识抬手碰触了一下鬓边的草莓发卡，“可爱的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红帽，随时会被大灰狼吃掉呢。”

“谢……谢……”

脸上露出了一个稍微有些勉强的笑容，我实在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这应该算是在夸我吧？

“夏夏，你和颜同学最近怎么样呀？”赵青禾忽然压低嗓音凑近，手中的钢笔在草稿纸上轻轻洇出一个小墨点。

“颜冬？我们都没事很正常啊。”

“夏夏这么回答是故意的还是在装傻？”飘着淡淡花香的长发随着她凑近的动作扫过我的手臂，激起一阵细密的痒意，“我问的当然是你们两个的恋爱进展到哪里了？”

看着她脸上的暧昧笑容，往后仰了一些的我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是我债主，我在他家打工擦地。”

“是欠了情债的债主吗？不然怎么会送夏夏……”青禾轻笑着伸手拨弄我发间的纯白茉莉花瓣，“这种定情信物呀？”

“不要乱说，这是他母亲……”眼前女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我只好仓皇地把脸别到了一边，“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学校钟楼的十二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已经攥紧帆布包匆匆往楼下走去。耳畔就剩下临别时赵青禾的轻笑追着逃跑的背影：“代我问候你家债主先生～”

驻足在图书馆外，玻璃幕墙倒映出自己此刻的轮廓——及肩的黑色长发在后脖颈束成马尾，老旧的棉服裹着单薄的肩线，发尾的红绳则是在冷风中肆意飞舞着。

变成女生快半个月了，这副有点陌生的皮囊有时候依然还是会令我如坠梦中。

和往常那般在上班时间前10分钟站在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调整好呼吸，伸手拉开入户门的那一刻，熟悉的雪松香混着碳酸饮料的甜腻瞬间扑面而来。

颜冬没有任何意外地蜷在真皮沙发里，黑色卫衣兜帽下露出半截凌厉下颌线，指尖则是在switch屏幕上快速地敲击出暴烈的节奏。

“还卖吗？”他抬头瞥了我一眼忽然开口，我才注意到茶几的大理石台面上正放着一张银行卡，“卡里200万，要的话现在脱衣服。”

颜冬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疲惫，眼下熬夜的青灰似乎比往常更深了一些，看来昨天晚上跟颜叔叔吵的那一架应该还挺大的。

“我考虑考虑。”换上室内鞋的我侧过脸迎上了他戏谑的目光，“生孩子很疼的，而且还是5个。”

“就林大管家这算数水平，当初高考数学是怎么考145的？”打了个哈欠的颜冬懒洋洋地将双腿往茶几台面上一搭，嘴里扯出一声惯有的讥笑，“200万可是7个娃，算清楚了。”

指尖触到地板上冰凉的空易拉罐罐，昨夜电话里他难得温和的嗓音突然在耳畔回响。当时他说“大不了再签20年契约”时，我的心里竟然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那我不生了，万一生到第五个就死了……”摇了摇头将空易拉罐放进垃圾桶里，我这才直起身看着阳光在他锋利的下颌线上割出明暗交界，“到时候少爷该说我讹诈医疗费了。”

“啧，姓林的，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他嗤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向我发顶的草莓发卡，“既然不走那就好好干活。一码归一码，把头上那破发卡摘了拖地去吧。”

“破发卡？”眉毛忍不住用力跳了一下。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同样的话天天说，颜冬这家伙难道就意识不到他的话其实很伤人吗？

“怎么，我说错了？”颜冬将手柄随意地往桌上一磕，塑料与茶几的大理石台面瞬间碰撞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你头上那破玩意儿能值5块钱？”

这位骄横的大少爷总是这样，明明不是个恶人，可就是从来都不知道好好商量的重要性，导致有时候跟他的对话就容易像现在这样擦枪走火。

冷着脸迎上了他倨傲的目光，平静的声线里蒙上了一层微微的愠怒：“5块钱也是班长送的礼物，我一直戴着有什么问题么？”

“少扯淡，同样是礼物，小爷之前给你的那个为什么不戴？不比你头上这个地摊货好看百倍？”他猛地撑起身子，脸上一如既往的乖张里渐渐蒙上了一股不耐烦的暴躁，“我早看这破发卡不顺眼了，提醒你几次了为什么不换？”

虽然挺感谢颜冬昨天晚上愿意陪我聊那么久的天开导我，可确实按他所说，一码归一码，感谢是感谢，原则是原则。

有些底线问题绝对不能轻易让步，就比如说现在这种情况。

“因为意义不一样，一个是友人相赠，一个是……”将地上的围巾捡起仔细对齐叠好放在沙发旁，我这才弯腰捡起了被他乱扔在地的游戏设备，“雇主强逼。”

空气慢慢凝滞，颜冬霍然起身，身上经久不散的雪松香里盛满了意料之内的怒火：“好个雇主强逼。林玧夏，你丫是当姑娘当上瘾了？怎么着，让你戴个千八百的发卡是委屈你林大小姐了？”

“容我纠正一下，少爷。”将怀里的一堆乱糟糟的游戏卡带塞进电视柜里，我这才直起身对上了颜冬那张难看的臭脸，“在你眼里千八百的发卡，需要我连续送半个月外卖才买得起。”

“林大管家账算得倒挺精。”他冷笑一声，蛮横地扯松了卫衣领口，“甭跟小爷绕弯子，我就问你换不换？”

我倒不是一定要跟他对着干，只是一想到他当初蛮横地预支自己的工资去买这种东西，现在又要强行让我戴发卡，实在有些气不过。

毕竟，1100块钱够买四十多瓶妈妈吃的降压药了，而且他以后要再整这一出谁受得了？

所以跟他对视的我果断选择了冷硬地拒绝：“不换，谢谢。”

“行，真有你的。”颜冬黑着脸用力踢开地上的抱枕扭头回了卧室。

之后他并没有再搭理我，我也跟往常一样跪在地上擦柚木地板。

差不多干了十来分钟，正当自己快把餐厅地板擦干净的时候，颜冬的脚步声忽然从主卧方向由远及近碾过地板，最终在脚尖距污水桶仅剩半掌距离的地方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