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忏悔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钟家祖坟的青石板上，溅起半人高的水雾。百年松柏在狂风中呜咽，虬结的根系像惨白的手指扒开浸满雨水的泥土，将整片墓园拖入泽国。赵天雄踉跄着后退半步，军靴踩碎一丛腐烂的纸扎童男童女，泥浆顺着靴筒灌进袜子，带来刺骨的寒意。

但这寒意远不及他瞳孔里的震惊——三百具孩童白骨正悬浮在雨幕中，指骨交错成伞盖状遮在青铜棺顶，空洞的眼窝如黑洞般锁定他的每一个动作。

“不可能……”他喉结剧烈滚动，手中那颗用黑布包裹的“心脏”正渗出墨绿色的黏液。布纹被腐蚀出细密的孔洞，露出里面腐烂的猪肝色组织，腥臭气混着雨水扑面而来，让不远处的钟丽容猛地捂住嘴。她跪在棺椁左侧，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颧骨上，发梢滴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当赵天雄的怒吼穿透雨幕时，她指尖正触到女尸心口的窟窿——那不是刀刃切割的创口，边缘平滑如蜡，淡金色的液体正从骨髓深处渗出，在苍白的胸骨上凝成米粒大的光珠。

“是光……”陆九渊举着桃木弩的手剧烈颤抖，弩箭上的朱砂符文在雨水中晕开，“老夫活了七十岁，从没见过死人的心口会流金……”

赵天雄突然狞笑起来，黑血顺着指缝滴在墓碑上，将“钟氏门中先妣之墓”的刻字染成深紫。“小丫头片子耍花样！”他猛地将腐心掷向钟丽容，腥臭的黏液在半空划出弧线，“当年我亲眼看你妈断气，心脏还在跳动时就被我挖出来了！”

钟丽容没有躲。黏液落在她肩头，却像滴在荷叶上般滚落，在衣料上留下焦黑的蚀痕。她的指尖仍停在母亲心口，那些淡金色的液体突然加速渗出，顺着指缝流进她的掌心，带来一种滚烫的灼烧感。【妈……】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二十年来如影随形的心悸突然有了答案——每当阴雨天气，心脏就像被冰锥穿刺，原来不是病，是这颗用光阴凝结的心脏在提醒她，有人用生命为她续了二十年阳寿。

“阿秀！”杨军的嘶吼撕裂雨幕。他军绿色的作训服己被血水浸透，左胸的弹孔还在冒热气，却在看到少女指尖的瞬间瞳孔骤缩。阿秀站在白骨阵边缘，雨水穿过她半透明的指节，在掌心聚不成水滴。锁骨处那个紫黑色的掌印正发出诡异的红光，像烙铁般烫穿薄薄的衣衫，露出下面淡青色的纹路——那不是胎记，是用朱砂勾勒的镇魂符，此刻正寸寸崩裂，化作光点飘向钟丽容。

“原来……是这样啊。”阿秀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腕，忽然笑了，眼泪却混着雨水砸在泥地里，“锋叔给我喝的药……是为了让我当容器吗？”她想起三年前在药王谷的那个雪夜，老守墓人用银针在她锁骨处刺下符印，说这是“保命胎记”，却没告诉她，这符印下面锁着的，是为另一个人盛放心脏的空壳。

“砰！”

枪声突兀地炸开，赵天雄右侧的黑衣人眉心爆出血花，身体像沙袋般砸进泥坑。众人回头时，周子豪正举着冒烟的手枪从墓碑后爬出，半边脸被霰弹轰得血肉模糊，露出白花花的颧骨。他爬行的轨迹拖出一条血河，军靴不断打滑，却死死盯着赵天雄：“你答应过我的！”他嘶吼着，缺了半块的嘴唇漏风，“用钟丽容的心给我换张新脸！”

赵天雄甚至没低头看他，只是随意挥了下手。无形的力量如铁钳般扼住周子豪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废物。”他冷笑，指甲掐进掌心，“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敢跟我谈条件？”

“等等！”周子豪的腿疯狂踢蹬，踢飞的泥块砸在白骨群中，发出空洞的回响，“我有情报！钟丽容她妈的心脏……在司徒虹手里！”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僵住了。杨军扣着银针的手指骤然收紧，针尖刺破皮肤渗出血珠。但比他更快的是阿秀——少女突然化作一道透明的残影，指尖在空气中划出暗红色的轨迹，首取周子豪的心脏。“骗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透明的手指穿透男人的胸膛，没有血花，没有惨叫，只有周子豪眼球暴突的惊骇。

“噬魂手？”赵天雄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三步，腰间的青铜铃铛发出刺耳的嗡鸣，“你是药王谷守墓人！”

阿秀没有回答。她的身体正在崩溃，像被雨水冲刷的沙雕般簌簌消散，锁骨处的掌印却越来越亮。“大哥哥……”她转头看向杨军，嘴角溢出金色的光点，“心在司徒……”话音未落，整个人化作万千光屑，如星尘般汇入钟丽容的心口。

“轰——！”

气浪以钟丽容为中心炸开，方圆十米内的雨水瞬间蒸腾成白雾。她缓缓起身，湿漉漉的白衣无风自动，金色的瞳孔在雾中亮起，宛如两轮初生的旭日。三百具白骨同时发出咔嗒声响，指骨相扣跪倒在地，颅骨齐齐低垂，仿佛在朝拜君王。赵天雄第一次感到恐惧，那不是面对敌人的警惕，而是蝼蚁仰望神明时的本能颤抖。

“拦住她！”他嘶吼着抽出腰间的毒匕，刃口泛着蓝汪汪的光。剩余的黑衣人刚举起枪，悬浮的白骨突然暴起——孩童的指骨如高速旋转的钻头，穿透雨幕钉入他们的眉心。没有血花，只有沉闷的骨裂声，尸体倒地时，眉心的孔洞还在渗出淡蓝色的毒雾。

钟丽容一步步走向赵天雄，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他扭曲的脸。“现在，”她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带着金属般的回响，“该算我们的账了。”

赵天雄猛地咬破舌尖，喷出的血雾在空气中凝成上百根毒针。“小丫头片子，别以为有白骨撑腰就……”

“咻！”

桃木钉破空而来，精准钉入他持匕的手腕。陆九渊举着弩箭的手还在发抖，白胡子上挂着雨水：“老夫最恨别人骗我！”他想起三天前赵天雄如何拍着胸脯说拿到了“纯阴之心”，让他白白损耗十年修为画符，此刻怒意冲得他满脸通红。

赵天雄怒吼着要捏碎陆九渊的喉咙，后颈突然传来刺骨的凉意。杨军的银针抵在他的大椎穴，针尖映着水光：“这一针，为阿秀。”

银针刺入的瞬间，赵天雄全身血管暴起，像无数条蚯蚓在皮肤下蠕动。他疯狂抓挠自己的脸，指甲撕下大块的皮肉，露出下面正在腐烂的组织。“不可能！”他吐出带血的牙齿，“我吃了药王谷的长生蛊……怎么会……”

“长生蛊？”杨军冷笑，抽出第二根银针扎进他的涌泉穴，“你以为司徒虹会真给你圣药？那是她用七叶断肠草调的毒，专门喂给贪心不足的蠢货。”他想起阿秀消散前眼底的悲哀，指尖骤然用力，银针没入赵天雄后颈三寸。

赵天雄突然诡笑起来，腐烂的嘴唇咧开可怕的弧度：“那你呢？”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龙牙特种大队第七分队……全队都是被司徒虹害死的！”

“砰！”杨军的拳头砸在他下巴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留着你舌头没用。”他看着赵天雄咳出带骨渣的血，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封般的冷。

钟丽容走到奄奄一息的周子豪面前，金色的瞳孔在他脸上扫过。“为什么帮司徒虹？”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抓了我妈……”周子豪呕着血，手指颤抖着摸向口袋，“她说……用你的心……能换我妈活过来……”他摸出的照片己被雨水泡得发皱，上面司徒虹穿着白大褂站在冰棺旁，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棺中躺着的女人与钟丽容有七分相似，只是脸色青灰，嘴唇冻得发紫。

“她说……这是你生母……”周子豪的手指划过照片上的冰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眼球向上翻白。

暴雨不知何时渐歇，远处传来警笛声。杨军将昏迷的钟老太君交给匆匆赶来的苏婉，她身上的警服也湿透了，腰间的配枪还在滴水。“看好她，”杨军指着老太君手腕上的银镯子，“里面藏着司徒虹老巢的地图。”

苏婉看着满地跪拜的白骨，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最终只是递过车钥匙：“东郊冷冻厂，半小时前有人看到穿白大褂的人进出。”

引擎的轰鸣打破墓园的寂静。钟丽容坐在副驾驶，手里捏着那张泡发的照片，冰棺上的编号【B-07】在雨水中若隐若现。“杨军，”她突然转头，金色的瞳孔在车灯下泛着微光，“如果有一天，要在我和我母亲之间选一个……”

“不会有那一天。”杨军打断她，方向盘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会把司徒虹的心挖出来，用她的血给你母亲温养魂魄。”

他们没注意到，周子豪逐渐冰冷的尸体旁，泥土中钻出一只通体血红的尸蟞。它的背甲上刻着模糊的符文，正顺着血腥味爬向男人的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