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胭脂烙

地宫坍塌的轰鸣仍在耳畔嗡鸣，萧云歌踉跄着从机关城废墟中挣扎起身，指节深陷掌中染血的玉珏。千钧玄铁如暴雨倾泻，将九重青铜门砸出蛛网裂痕，飞溅的碎玉擦过他脸颊时带起血珠，在幽蓝磷火中凝成诡谲的紫雾。三丈外，苏挽月跪坐在星轨碎裂的祭坛中央，素白指尖悬停的三十六根金针震颤如蜂群振翅，银线绣制的流云广袖早被黑血浸透——那是破解"星纹噬骨阵"时，被反噬的机关兽撕咬的痕迹。她颈间暗红咒印正沿着锁骨蜿蜒，如同活物在月光下蠕动，每寸经脉都似灌入滚烫铅水。

"西北地脉异动，幽冥宗必在苗疆有巢穴。"凌清霜寒月剑尖挑起半截焦黑的傀儡断指，鎏金护甲上的青莲纹与玉珏血光相映成辉。剑锋所指处，焦土渗出的暗绿尸液将寒月剑淬出森森鬼气，断指关节处镶嵌的孔雀石机括，正与她怀中《天工百解》所载"牵丝傀儡术"如出一辙。五步外青铜日晷表面，被剑气削落的藤蔓仍在抽搐，露出其下朱砂绘制的二十八宿图——东方青龙七宿之位，赫然钉着三枚淬毒银蒺藜，与三日前洞庭水寨截获的幽冥宗暗器形制相同。"蓝姑娘密文所示正是此处。"她腕间鲛绡无风自动，浮现的星斗苗文恰似当日蓝蝶衣用牵机引写在蝶翼的暗语。东南角碎裂的巫祝石像眼眶中，半截犀角香正腾起蛇形青烟，与玉珏血光在空中交织成南诏王族图腾。

萧云歌闭目凝神，腐木焦土的气息裹挟夜风掠过鼻尖。颈后星图刺青灼如烙铁，二十八宿中的危月燕正泛着诡谲幽光——掌心血玉珏己化作琥珀般通透，金漆篆文如蝌蚪在血脉间游弋，与怀中苗疆古地图产生诡异共鸣。他靴底碾过青砖裂缝渗出的墨绿黏液，在满地青铜星晷残片中驻足。三丈外，墨璇玑残躯正被月光镀上银边，胸腔裂口涌出的朱砂血如蛛网蔓延，将废墟勾勒成展翅欲飞的幽冥宗图腾。这纹样与三日前蓝蝶衣密信夹带的素笺完全相同，笺上"蛊神鼎"边缘的孔雀蓝磷粉，此刻仍在萧云歌袖袋里散着甜腥。

苏挽月旋身跃上倾颓青铜柱，药王绫当空绽开九重海棠纹，堪堪兜住穹顶坠落的二十八枚青铜星子。篆刻河图洛书的陨铁碎片在绫罗间嗡鸣震颤，映得她眉间朱砂痣殷红欲滴。"分头行事。"她甩出腕间银丝缠住凌素问滑落的罗盘，嗓音因连破七重机关阵而沙哑似砂纸磨铁，"我与凌姑娘循地脉查探傀儡心，西南巽位地气淤塞，怕是藏着活人祭的养尸地。"忽有阴风掠过她腰间七窍铃，冰蚕丝铃舌骤然绷首指向萧云歌，"你速赴苗疆——蓝蝶衣种在傀儡师心口的情蛊若与令堂血脉相连..."话音骤止，药王绫裹挟的星子迸射血光，在残壁投出狞笑鬼面，正是二十年前血洗药王谷的幽冥宗左使容貌。

三日后，断魂崖。

腐叶在靴底碾出细碎呻吟，每步踏落都惊起裹着铜绿的萤火。拇指大的虫豸腹部鎏金纹明灭，正是墨璇玑自爆时飞溅的机关残片所化。萧云歌手中流云剑划出三十六道残影，玄铁傀儡丝自崖缝钻出的刹那，剑锋与铁器相撞迸溅的蓝紫火星，竟与苗疆祭司傩戏时抛洒的磷粉殊途同归。他挑起古榕根须间的鎏金齿轮，边缘焦黑苗文在月下泛起涟漪——分明是蓝蝶衣银铃内侧镌刻的《牵机咒》，去年中元夜她醉眼朦胧时，蔻丹指尖的"以血饲蛊，以魂饲鼎"字句，笑得像朵淬毒的曼陀罗。

巉岩间呜咽的崖风挟带曼陀罗暗紫毒息，碎瓣在月轮下翻涌成剧毒潮汐。萧云歌指节骤然扣紧冷玉栏杆，心口剧痛如三寸银钉贯入檀中穴，锁骨间蛰伏二十载的星图刺青泛起靛蓝幽光，蛛丝状星轨纹顺着血脉游走，与百里外银铃声共振出青铜编钟般的嗡鸣。

"萧——云——歌！"蓝蝶衣的厉喝裹着骨哨尖啸撕碎死寂，惊起寒潭深处沉睡的夜枭。声浪在千仞绝壁间跌宕回旋，震得石隙垂落的冰棱簌簌断裂。萧云歌玄色箭袖无风自动，腰间北斗司南佩骤然迸出七点星芒，在虚空勾画出与锁骨刺青相呼应的天罡阵图。

蓝蝶衣踉跄跌出婆罗树海时，心口那枚鲛人血绘就的冰蓝蝶印正龟裂如蛛网。荧绿毒血顺着裂痕渗向银铃裙裾，腐蚀出缕缕青烟。三十丈外，五毒教徒的骨笛吹奏《九幽引魂调》，音波过处，百年古木虬根爆裂，藤蔓瞬间化作剧毒蟒蛇。十二具腐尸傀儡撞断三人合抱的紫檀木，眼窝幽绿磷火映得月华猩红——竟是傀儡口中衔着的彼岸花种在汲取月辉疯长！

"机关城三千工匠的血...终究淬出了毒虿獠牙。"蓝蝶衣旋身甩出三十六枚摄魂铃，银铃当空化作北斗七星阵，将三具傀儡绞成磷粉。染着紫绀的指尖颤抖着扯开胸前金丝璎珞，将浸透毒血的《天工密卷》塞进萧云歌怀中，羊皮卷轴缝隙间露出半幅孔雀胆绘制的河图洛书。"幽冥宗主用九百九十九具紫河车炼的岂止傀儡心——"她呕出带冰碴的黑血，瞳孔涣散，"你母亲当年剖心封印的九黎蛊鼎...在苍梧之渊的...祭坛龙骨下......"

蓝蝶衣心口朱砂蝶印灼烫时，银铃正系上萧云歌的剑柄。崖底罡风裹挟腐叶腥气，她鬓角细汗凝霜，指尖银丝泛着蛊毒幽蓝。刻有"同心"苗文的银铃随腕骨轻颤，铃舌竟是半截人指骨雕成，撞在千年寒铁剑鞘上发出刺耳嗡鸣。绣着百足蜈蚣纹的裙裾扫过断崖曼陀罗，剧毒花瓣顷刻蜷缩枯萎，暗紫汁液渗入岩缝，惊起石下盲眼蝎群。

"情蛊发作时，这铃会响。"丹蔻指甲划过铃身蝌蚪状咒文，镌刻"断肠""剜心"的符咒渗出猩红血珠。三十丈深渊下，千年铁链崩裂声震得山体颤抖，蛊王骸骨苏醒时的磷火虫群如潮漫过祭坛残碑。五毒教追兵的蛇蜕骨哨声刺破夜幕，混着八眼毒蛛爬过钟乳石的黏腻响动，岩壁霎时布满蛛丝罗网。

血月将青铜獠牙照得森然，三日前夺取蛊神鼎的反噬正侵蚀蓝蝶衣的肌理。暗红纹路在她肩颈游走，子时阴气最盛时便如赤练蛇钻入血脉。萧云歌玄色劲装浸透毒血，撕下里衣绸布裹住她渗血的锁骨，素白布料触肤刹那腾起青烟，焦痕显出情蛊独有的并蒂莲纹——蛊虫感应宿主情动时的诅咒印记。

"别碰！"蓝蝶衣踉跄撞上祭坛残柱，腰间银铃震碎扑面而来的血眼毒蝠。碎裂蝠翼化作磷粉，映出她心口蝶印蔓延的蛛网血丝，细若发丝的红线随心跳明灭，宛如活蛊在皮下吮噬。扯开浸透鲜血的衣襟，暗紫蝶形印记己攀至颈侧动脉，每记脉动都令血丝暴涨三分。

追兵的火把将整条山涧染作猩红，三百幽冥卫玄铁重靴踏碎溪石。领头者覆着青铜饕餮面，腰间千年阴沉木雕成的蛊瓮陡然震颤，七色蜈蚣破封而出，甲壳在月光下折射出淬毒的幽光。"是万蛊门的镇山灵虫！"蓝蝶衣旋身咬破舌尖，殷红血珠尚未落地便凝成冰晶蝶群，翅翼磷粉与蜈蚣喷吐的毒雾相撞，竟在悬崖上空炸开七彩烟霞。她反手甩出十二枚银针钉入巽位岩缝，疾风骤起时鬓边银饰铮然作响："萧云歌！走东北生门！"

萧云歌流云剑挽出九重剑花，剑气如月华倾泻，斩断腐土中疯长的食人藤。剑锋掠过之处，劈作两半的铁线虫尸骸渗出荧光，数以千计的虫尸竟在青石拼出滴血的"同命"篆文。蓝蝶衣瞥见扭曲字迹，腰间情蛊罐突生悲鸣，染血广袖卷起漫天毒蝶："他们要的是你我性命相连的......"话音未落，三支追魂箭己钉入她方才立足的磐石。

崖边千年老树轰然爆裂，飞溅木刺皆刻合欢宗密纹。蛰伏树心三百载的合欢铃阵骤然苏醒，八十一枚金铃齐震，金蚕丝如暴雨倾盆。蓝蝶衣旋身将萧云歌推离杀阵中心，左肩瞬被七根蚕丝洞穿。伤口涌出的血珠坠地即燃，青色火焰中浮现曼陀罗幻影："幽冥宗竟将相思劫炼进合欢铃......他们早知你会来救药王谷遗孤。"

萧云歌剑穗翡翠双鱼佩猝然迸裂，地面龟裂处涌出黑水。蓝蝶衣踉跄捏碎颈间琉璃珠，珠内碧磷火顺着金蚕丝逆流而上，将合欢铃烧作赤红。追兵中突现十二名紫衫傀儡，天灵盖钻出的本命尸蛊竟生着人面。蓝蝶衣摘下耳坠化作音刃，绞碎扑向萧云歌的尸蛊时，锁骨处的蛛毒纹己蔓至咽喉："情蛊闻到你血......会唤醒我体内的......"

萧云歌反手贯穿偷袭者咽喉的刹那，尸身骤然膨胀爆裂。紫色毒雾幻化的旖旎幻境中，蓝蝶衣正在温泉梳洗，水珠顺她后背蛊纹蜿蜒——恰是三年前中情蛊那夜的场景！萧云歌佩剑镇魂玉发烫，飘零枫叶竟都写着血字咒文。蓝蝶衣撕开浸血袖口，露出腕间随幻境明灭的同心蛊："它们在蚕食五感......速用清心诀......"话音未落，东南方骤升七盏引魂灯，灯芯跃动的赫然是两人生辰八字。

"闭眼！"蓝蝶衣厉喝声荡起山壁回响，腕间银铃化作十二道流光刺破血色幻象。浮空骷髅虚影发出瓷裂脆响，湮灭瞬间喷涌腥臭绿雾。她足尖点着湿滑青苔后撤，暗处蛰伏的尸蛊竟如黑潮涌来——拇指大小的蛊虫生着人面，正是三日前被屠戮的镖师面容！

萧云歌玄色衣袂卷起剑风，斩落的虫尸在岩壁溅出墨绿毒液。蓝蝶衣忽踉跄跪地，金蝶绣纹的鹿皮短靴裂开齿痕，苍白脚踝浮现两点朱砂痣般的咬痕。"莫运功！"他揽住女子滚入仅容半身的岩缝，掌心贴其后背时，绣雪梅的鲛绡中衣己沁出冰晶——正是蓝家寒玉功失控之兆。

情蛊反噬来得凶戾异常。蓝蝶衣心口振翅欲飞的蓝蝶胎记骤染胭脂色，蛛网朱砂纹顺脊椎炸开，所过之处肌肤下凸起蚯蚓状游痕。她咬破的唇角抵在萧云歌颈侧，呼出的白雾挟着曼陀罗甜香："萧公子...可记得...七年前洞庭水寨..."断续话语被岩缝外骤起的鬼哭声截断，数百盏幽绿灯笼漂浮而至，映出石壁密密麻麻的毒虫卵囊。

幽冥宗主枯爪抚过灯笼，沙哑笑声裹内劲震落钟乳石："萧公子可知，这情蛊是用你母亲心头血养的？当年她为保你性命，可是自愿躺进炼蛊鼎的。"萧云歌按剑的指节发白，怀中人突颤——蓝蝶衣锁骨蛛纹竟组"不归"二字，正是蓝家灭门夜现于尸身的诅咒图腾！

淬毒弩箭破空而至，箭镞合欢门印记泛桃色荧光。蓝蝶衣蓦然仰首咬住萧云歌喉结，舌尖顶入的冰莲子在他唇齿间炸开苦香："这是用我半身功力炼的寒髓丹..."染毒指甲划过心口，在蝶纹中心剜出血珠，"替我活着...查清...蓝家祠堂地窖第三块砖..."　　银铃阵绽开冰蓝光幕的刹那，幽冥宗主手中灯笼齐齐爆裂，飞出万千食髓蛾。蓝蝶衣回眸时瞳孔己呈琉璃色，那是蓝氏秘术燃尽生机的征兆。她袖中飞出缠金线的本命蛊，在萧云歌剑鞘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正是儿时听雪楼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