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地宫婴啼

星雨落尽的残夜，流云剑入鞘时激荡出霜雪般的清吟。萧云歌凝视掌心尚未愈合的焦痕，贪狼星纹仍在皮下灼灼跃动。苏挽月倚着残碑，锁骨间的药王鼎纹渗出青灰雾霭，鼎口蒸腾的九道雾链穿透二人经络，在血脉深处发出陨铁相击的铮鸣。

松针坠地的脆响惊飞宿鸦，夜露沿玄铁剑镡滑落，在苔痕斑驳的断碑上晕开幽蓝光晕。萧云歌腕间星纹骤然猩红流转，暗红纹路如活蛇游走，将地脉裂隙溢出的阴煞之气吞噬殆尽。苏挽月颈后鼎纹忽生异变，金乌衔日图腾自鼎耳浮显，鼎腹却渗出墨色汁液，凝成《神农本草经》失传的"鸩羽篇"残章。

"青铜碑噬心时，地宫深处传来婴灵恸哭......"她指尖抚过萧云歌腕间赤玉镯，镯上《阴符经》密文明灭不定，"幽冥宗以三百婴骸炼化的怨煞，正与药王鼎缺失的『地魄』相和。"

赤玉镯忽绽冰纹，霜晶攀上苏挽月指尖。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鼓点，每声震响皆令鼎纹剥落青鳞，露出镌刻《黄帝内经·灵枢》的青铜肌理。萧云歌瞳中倒映诡谲幻象——飘散的青鳞化作婴孩手掌，每道掌纹皆映着不同星宿。最纤幼的掌心里，赫然显现昨夜被天狗啃噬的残月之相。

萧云歌遥望东方渐白的天际，云翳中北斗残星勾勒出模糊卦象。三日前皇陵星盘推演之局骤然清晰——坎位生门隐于洛水阴爻，震宫死气缠绕前朝皇子陵。他反手扣住苏挽月沁凉的手，陨铁锁链在经脉中铮然作响："那些活祭的婴魂，怕是镇着龙脉髓眼的阵枢。"

血色晨曦穿透云隙，照见二人脚下纠缠的影迹——萧云歌的暗影中二十八宿流转，苏挽月的影子却化作百草毒经，其间《千金方》记载的绝毒暗涌。当双影在残碑上交叠，青铜棺椁虚影骤现，棺盖陨铁镶嵌的《甘石星经》开始轮转，每粒星子皆指向洛水畔无名荒冢。

地脉深处传来细弱呜咽，似万千婴灵蜷缩九泉啜泣。阴腐之气裹挟泣音穿透龟裂青砖，将月光震作瑟瑟银屑。苏挽月腰间鎏金螭纹药囊骤然灼热，十二支寒玉金针破空成阵，针尾悬垂的冰魄寒毒簌簌坠落，在石板上凝出微缩星图——二十八宿银线蜿蜒，天权星位嵌着鎏金心血，其纹与地宫穹顶河图洛书玉板浑然相契，璇玑玉衡的偏角恰成镜像。

踏着破晓前最后的星芒，二人循怨气潜入地宫。萧云歌玄色披风扫过苔痕斑驳的断龙石，流云剑鞘擦过玄武岩壁的刹那，迸溅的幽蓝火星照亮石壁暗纹——万千婴孩指骨抓痕呈北斗七曜排列，蜷曲骨节刻出的星轨血纹间，暗红胎脂渗出朱砂残痕，恍若接生嬷嬷甲缝遗落的印记。

地宫甬道长明灯泛着幽冥绿光，琉璃罩内浑浊灯油翻涌珍珠母光泽，混杂人鱼膏的海腥与尸蜡甜腻。萧云歌剑鞘轻叩石壁，玄铁与玄武岩相撞荡出七重回响，似百名夭折皇子隔棺呢喃。苏挽月药囊中缠丝金针无风自颤，昆仑冰蚕丝显出血色卦象——正是三日前紫微垣夜观时，用二十八宿晷仪测得的凶煞方位：永宁陵深处三百六十具鎏金瓮棺，正以星宿大阵拱卫中央那具铭刻《胎息经》的玄晶冰棺。

"坎位三步，震位七尺。"

萧云歌剑锋微震若龙吟低啸，青刃触地瞬间霜色剑气绽作八卦阵图。千年尘封的砖石簌簌龟裂，显露出深嵌地脉的青铜机枢。盘面二十八宿星轨幽蓝明灭，天市垣「危月燕」星位嵌着的半枚螭纹血玉——其内赤纹与他颈间血脉图腾严丝密合。当剑气催动机枢转满三周半时，穹顶冰棱如暴雨倾泻，石屑纷扬间骤闻婴啼，声若游丝却透着勾魂摄魄的邪异。苏挽月踉跄疾退，胸前鎏金银丝药王鼎轰然鸣颤，鼎隙漫出的碧色药雾凝成三寸婴掌，蜷曲指间阴山古篆「夺舍」二字猩若滴血。

陪葬坑顶隙漏下的惨白月华，映照着层层堆叠的婴骸。

那些裹着昆仑玉片金缕衣的襁褓尸身，每片玉甲皆镌刻缩地成寸的微缩阵纹。青铜锁链贯穿未闭的囟门，将西肢反折成诡异朝拜姿态，关节处残存风化的五色祭帛。萧云歌剑气扫过尸堆刹那，首排婴尸蓦然昂起青紫脖颈——琥珀色瞳孔己凝为浑浊晶石，眼白上幽冥咒文似活物蠕动，细辨竟是万千赤眼尸虱列阵而成。尸群后方玉器相击清响，十二具青铜傩面女尸踏禹步而舞，人皮灯笼幽光映出尸堆深处：三目六臂的青铜神像端坐莲台，每掌皆托着鲜活跳动的婴心。

尸潮如幽冥翻涌，反骨爬行的碎响碾破死寂。

金缕玉衣随尸身扭动铮鸣，数百婴尸竟在青砖地面爬出北斗七星阵纹。萧云歌的太虚两仪剑凌空绘圆，剑气凝成的太极图竟遭尸气蚀出蜂窝孔洞。剑锋刺入首具扑袭婴尸膻中穴时，剑身忽覆霜白——金缕玉甲竟在疯狂攫取内力！苏挽月指尖九枚鹤顶红透骨钉破空尖啸，钉尖没入尸身「七寸」檀中穴刹那，婴尸胸腔猝然鼓胀，腐肉间迸出万千血翅蜉蝣。黄泉妖虫振翅洒落荧紫磷粉，触地青砖立生肉瘤太岁，菌丝藤蔓朝二人足踝疯长。

「闭息！」萧云歌暴喝挟龙吟之威，玄色蟒纹广袖卷起罡风。苏挽月藕荷裙裾掠过满地碎玉，金丝步摇在剑气激荡中化为齑粉。裂空剑气轰在千年玄冰门上，冰屑纷飞间显露出九转盘龙金锁——此物唯萧氏嫡脉心头血可启。青铜棺椁震颤撞向穹顶二十八宿星灯，鎏金棺面「受命于天」籀文如活物蠕动，隙间金液散着龙涎腥甜，遇气即凝为逆鳞。

苏挽月尾指轻划腰间寒螭软剑，淡金血珠沿刃纹蜿蜒。第十滴精血坠入棺首睚眦兽首时，玄冕干尸暴起，十二旒玉串撞出幽冥鬼火。焦躯竟发稚子嬉笑，尸斑密布的右手作莲花诀，每指皆嵌刻生辰八字的青铜钱——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八皇子本命法器。

西壁星图骤绽血芒，七千八百根指骨随贪狼星位移形换位。干尸枯爪扣住萧云歌腕间少海穴，腐喉震颤涌出九幽传音：「洛阳牡丹下三百六十五具纯阳婴尸，候的便是萧氏惊蛰龙血！」地脉裂隙爬出七十二具赤金襁褓童尸，反折关节垒作肉梯压向棺椁，阶阶渗出朱砂尸油。

苏挽月眉心药王印紫芒暴涨，神农鼎虚影凝作九丈金身。鼎中青囊残页化三千金锁缚尸，却见干尸天灵绽五瓣肉花，鎏金合欢铃破颅而出——铃舌竟是蓝蝶衣脊骨所炼！当年药王谷叛徒携走的圣物，每声铃响皆令鼎中药雾溃散三分。

萧云歌双瞳迸射凝若实质的金色厉芒，流云剑锋震颤着引动地脉沉积廿载的阴雷。当剑刃贯穿干尸膻中穴的刹那，十万道紫电沿着青铜椁蟠龙纹灌入地宫，雷光在穹顶勾勒出九幽黄泉图。和田玉祭坛自椁底缓缓升起，河图洛书纹中《皇极经世书》无风自动，定格在地火明夷卦象。书页间腾跃而出的十丈金甲神将，掌中刑天斧裹挟着牧野之战的殷商血煞劈落，斧刃未至，罡风己在地面犁出三丈沟壑。

苏挽月咬破舌尖喷出混着本命精血的朱砂，金红血珠触及鎏金装帧的刹那，十八道帝王血手印如同被烈焰炙烤的蜡像般层层消融。幽冥宗主嘶吼着催动干尸掐诀，腐朽指节刚触到合欢铃银链，那枚镌刻着苗疆情蛊的古铃便轰然炸裂。数以万计的噬心蛊自《幽冥录》焦卷中倾巢而出，裹挟着蓝蝶衣残魂的怨毒黑雾，将干尸周身护体煞气蚕食殆尽。萧云歌的玄铁重剑劈开祭坛瞬间，千年寒玉棺椁中沉睡的女子突然睁开琥珀色瞳孔，心口嵌着的药王鼎碎片与苏挽月腕间图腾共鸣，激荡出翡翠色光晕如涟漪般漫过冰封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