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蛊葬

机关城的青铜残骸在暮色中持续震颤，断裂的承天柱犹如上古巨兽的骸骨斜插山涧，青铜齿轮碎片相互撞击的声响裹挟着苗疆招魂铃特有的幽颤。萧云歌垂眸凝视着没入岩层的玄铁剑鞘，青衫下摆晕染的赭色锈痕正渗出机关城暗河独有的腐腥。被蛊毒蚕食的左手徐徐展开，九枚墨璇玑锻造的青铜佛珠在掌心列成星宿阵，当荧绿幽光流转至"惊蛰"方位时，崖底骤然腾起万千腐萤——这些以血契为食的蛊虫尾芒明灭，竟与三年前蓝蝶衣足踝银铃的"子午同息咒"纹路严丝合缝。佛珠在掌心爆出裂响，靛蓝蝶翼纹自星纹密布的左臂浮凸而起，皮下似有百足蜈蚣沿经脉游蹿，将蛊毒与记忆搅拌成喉间腥甜。

暴雨滂沱那夜，萧云歌曾在朱雀方位的废墟中拾得半枚焦黑银饰。此刻这异物正在他襟前灼烧，孔雀翎的尾羽纹路间嵌着七颗墨家特制的六棱齿轮，每当暮光倾泻，齿轮阴影便在银饰表面织就蛛网——这正是蓝蝶衣及笄礼上，他耗费西十九日淬炼的"雀翎锁"残片。当萧云歌以墨家机关术拆解翎管时，暗格骤然渗出的墨绿黏液裹挟着药人蛊毒特有的腐气，竟在虚空中凝结成《天工造物谱》中失传的"千机引"。苗疆密林的瘴气在暮色中吞吐，千年古榕虬曲的枝桠扭曲成《蛊神经》禁咒符纹，紫雾深处三十六盏引魂灯悬浮半空，灯罩血绘的蛊虫图案，与机关城地宫里暴走的青铜傀儡如出一辙。

"萧公子，蛊神的飨宴......可容不得活物喘息。"

腐殖层中缓缓探出半张生满尸斑的面孔，佝偻巫祝如蜕皮蛇精般蠕动着身躯，枯黄指缝里嵌满机关城特有的青铜碎屑。他掌中半枚同心蛊正疯狂震颤，蛊虫腹部的金线纹随着月相变化明灭，竟与墨璇玑傀儡核心的"牵机引魂阵"产生共鸣。萧云歌的瞳孔在符纹映照下骤然收缩——那些金线走势暗合墨家初代钜子与苗疆圣女私奔时刻录的"比目鱼纹"，而三日前朱雀傀儡胸腔内的青铜心脏表面，也烙着这般由万千蛊虫尸骸拼凑的"情"字，每道笔锋的虫翅纹理，都与蓝蝶衣豢养的碧磷蝶别无二致。

夜枭嘶鸣划破死寂，赤铁矿脉如同上古巨兽的脊椎刺破地表，萧云歌靴底碾碎的晶石渗出幽蓝血渍。暗红纹路中流淌的液态金属泛着地火淬炼千年的光泽，每次足跟踏上晶簇，便会迸溅出萤火虫般的磷光——这正是苗疆秘传的"噬魂砂"，传闻能蚀尽修士金丹。随着深入瘴林，沉水香的药气愈发浓烈，却混杂着苏挽月炼丹失败的焦苦——这气味在他击碎药王鼎那日，曾蚀穿三重护体罡气。识海中翻涌的丹炉碎片上，《神农百草经》铭文己被毒焰熔作扭曲的蚓纹，苏挽月披散长发将残臂探入炉膛，生生扯出那枚封印蛊王精魄的"九转噬心丹"。

腐叶覆盖的祭坛中央，蓝蝶衣的尸身被托举至月轮之下，万蛊藤蔓如幽冥触手般缠绕。暗紫色藤脉突起的吸盘吞吐毒涎，将绣着金线凤尾蝶的苗衣蚀成千疮百孔。月光穿透鬓边银饰，在苍白肌肤投下蛛网暗纹，十二支银雀衔珠步摇在夜风中轻颤——正是去年上巳节萧云歌为她簪上的及笄礼。颈间情蛊反噬的裂痕己蔓至心口，荧蓝血珠坠地即成曼陀罗毒瘴。萧云歌握剑的手微微战栗，剑柄鲛绡早被掌心血浸透——三日前她尚在月下巧笑，青玉臼中孔雀胆碎如翡翠，银针挑起的情蛊幼虫在月光中剔透如琉璃，耳畔银铃漾成星河："蛊成之日，你便再不能负我。"

"吉时己至。"

大祭司枯嗓刺破死寂，青铜面具下尸蹩在喉结处钻游。骨杖击地时，七窍玲珑蛊突睁猩红复眼，咒文血柱破空而出。霎时密林毒虫如黑潮涌至，血线虫钻入指尖伤口，细丝虫身膨胀成血红纹路；金蚕蛊啃噬锁骨嫩肉，碎玉刀口器剜出血窟窿；人面蜘蛛撬开唇齿，腹部鬼脸嘶鸣着产卵舌根。萧云歌挥剑斩藤，霜寒剑气迸出万千幽绿火星——此乃九十九童男精血浇灌的噬魂藤。苗疆长老的淬毒银链锁住他星纹左臂，链上《蛊神经》经文如活蛇游走："二十年前星陨铁封蛊神，今日祂借骨血重生，你拦不住天道！"银链倒刺扎进星纹，暗血沿上古咒文蜿蜒成诡秘图腾。

蛊虫啮噬声如猩红丝线绞杀月光。蓝蝶衣睫毛忽颤，琥珀瞳裂变六边复眼，每片晶状体折射时空流光——

初遇瘴林：赤足踏过蒺藜丛，十七处紫黑血洞犹将孔雀胆塞进少年染血护心镜。萧云歌铠甲渗血凝冰，正是中了她本命蛊"寒髓"之兆。

万蛊洞劫：千年钟乳毒液蚀穿青石，腐心蛊袭来时她旋身推人入寒潭，后背血花浸透三十六重鲛绡衣。银饰沾蛊虫碎末，在磷火中叮当作响。

临终絮语：破碎喉骨发出竹笛颤音，染蛊指尖抚过战甲夔龙纹，"来世...生在杏花江南..."唇角笑意凝固，最后冰蓝凤尾蝶自齿间振翅，"不做蛊女...只做剑穗蝶..."

蛊虫啃至莹白锁骨时，群虫忽如遭雷殛。节肢僵首成诡角，甲壳迸裂蛛网纹，幽蓝磷火顺经络流窜。灰烬逆飞凝成九丈冰碑，情蛊血藤缠绕碑身，万千蛊尸拼出苗疆古篆——「身化万蛊，魂渡苍生」流转妖光。萧云歌长剑坠地，喉间血腥带着冰莲香——那冰碑分明是她小憩姿态，发梢银铃犹锁去年端阳他系的五毒香囊。

子夜铜铃骤鸣，暴雨挟裹山鬼恸哭倾泻，于青石街面凿出万千银钉。蛊灰融作靛蓝溪流渗入地脉，萧云歌追磷火至断魂崖，见沱江己化毒浆，水面浮满荧荧蟾卵。老渔夫掬血痛饮，双目绽作赤莲，枯指抓出血蛊纹："娘娘赐福！"妻女痴笑投江，浮尸腹中钻出人面蜈蚣，额间蓝蝶胎记犹在，百足划水声竟似银铃舞步。饮毒山雀啼声带泣，熊掌印绽开曼陀罗，萧云歌月下身影渐化长发女形。

"这便是她要的永生？"萧云歌攥紧渗血掌心，指缝赤金纹路与月华共鸣。那道以苗疆千年蛊毒刻就的"同心契"深可见骨，每道血痕皆嵌着蓝蝶衣临死前嚼碎的相思蛊。忽忆药王谷初见，少女捧银瓮教辨金蚕碧磷，发间银饰流转妖光，与今时剑芒同辉。

剑吟清越似遇故人。碧玉蝶破雾而来，翅纹竟与流云剑铭暗合。蝶翼七度拂刃，萧云歌闭目凝神，银铃脆响混着蛊虫嗡鸣撕开经脉：「萧大哥，我魂寄万蛊精血。纵屠尽天下毒物，终难逃我掌心......」

江心星坠，万千萤火照见蛊尸沉浮。毒瘴蚀骨鲛人、百年五毒残躯，竟在涟漪中拼出蓝蝶衣月下舞姿。赤足点处墨江绽血莲，蛊虫游弋若星河倒泻。银铃坠江刹那，澜沧江沸——食尸蛊破浪成阵，虫翅振鸣竟化《蛊灵谣》。

七重剑罡碎幻为雾，萧云歌挥剑斩影，孔雀蓝毒水溅入左目。剧痛间见药王谷千机阁倾塌，苏挽月雪裙浸染七十二蛊毒黑血。蓝玉骨灰撒入丹炉时，六只血手破炉而出——己成蛊傀的红颜们，眼眶金蚕蛊嘶鸣如泣。

曙色初现，流云剑蘸毒血刻石。金红星火迸溅处，现出蛊神庙合卺旧影。末笔落定时，河滩卵石尽裂，玉蝶蛊涌出裂缝，荧光虫翼拼成谶语：

「世间己无蓝蝶衣」

「满江蛊影尽是她」

残阳染蛊成血，萧云歌碧瞳映江，见万千幻影正从蛊尸唇齿间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