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爱与恨的平衡

魔渊深处的通道如同迷宫，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朽的气味。江姒贴着冰冷的石壁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体内的魔气仍在肆虐，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在经脉中游走，但记忆之泉展示的画面给了她前进的力量。

远处传来低沉的吟诵声，伴随着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般的震动。江姒循声而去，通道逐渐向下倾斜，温度也随之升高。转过一个急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中央，矗立着那座她在记忆之泉中见过的祭坛。十二根黑曜石柱环绕着中央平台，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一名魔族，他们的胸口被剖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石柱上的凹槽流向中央。在那里，魔尊站在一个复杂的法阵中心，手中高举溯光镜，镜面折射出妖异的红光。

而陆辞煜...不，现在应该称他为陆临渊了，被锁在祭坛正中的一根银色柱子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黑色的咒文，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着，不断从他体内抽取着什么。

江姒捂住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她必须想办法靠近，但祭坛周围站着数十名魔族守卫，更别提魔尊本人那可怕的力量。她退回通道阴影处，思索对策。

星陨之刃！魔尊夺走了它，但不知道它真正的用途。如果能取回它...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祭坛方向传来。江姒探头看去，只见陆临渊猛然抬头，双眼睁开，却是完全的血红色，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他的身体剧烈抽搐，锁链哗啦作响。

"快了...就快了..."魔尊兴奋地喃喃自语，溯光镜的红光更盛，"五千年的等待，临渊，我们终于要成功了！"

江姒注意到祭坛边缘的石台上放着星陨之刃，旁边还有几件她不认识的器物，想必都是仪式所需。如果能绕到那边...

她正观察路线，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低头一看，自己手腕上的血管竟然开始泛出淡淡的蓝光，与星陨之刃的光芒遥相呼应。更糟的是，这光芒在昏暗的洞窟中异常显眼！

"谁在那里？"魔尊厉声喝道，猩红的双眼扫视西周。

江姒急忙后退，但为时己晚。一名守卫指着她的方向大喊："有入侵者！"

"抓住她！"魔尊命令道，"别伤她性命，仪式还需要她的血！"

江姒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魔族的吼叫。通道在前方分岔，她随便选了一条，只希望能甩开追兵。拐过几个弯后，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区域，墙壁上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整齐的石砖，显然是人造建筑。

身后的追兵暂时不见了，但江姒知道他们很快会找过来。她推开最近的一扇门，闪身进入，然后轻轻关上门，屏住呼吸。

这是一个简朴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几个书架。书桌上散落着纸张，墙上挂着几幅地图。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放着的一个木雕小像——那分明是江姒自己的模样！

这是...陆辞煜的房间？

江姒走近书桌，发现那些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些是日记般的记录，有些是零散的思绪，还有些是画到一半又被狠狠划掉的草图。她拿起最近的一张，上面写着：

"又梦见她了。这次是在灵霄殿初见时的样子，白衣胜雪，眼神冷得像冰，却又美得让人心颤。我本该恨她，恨所有江氏血脉，可为什么..."

字迹在这里变得潦草，纸张边缘有被捏皱的痕迹。江姒的心跳加速，她又翻看其他纸张：

"魔尊催得越来越紧，要我尽快取得江姒的信任，套出两界镜碎片的下落。可每次看着她，那些准备好的谎言就卡在喉咙里..."

"今天是她生辰。找了三个月才找到那颗鲛人泪，值得。她戴上时眼里的惊喜，够我回味一百年。"

"幽月谷回来后，她看我的眼神变了。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如果她知道我接近她的初衷，会恨我吗？不，她应该恨我。我甚至不敢想象她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江姒的手微微发抖。这些文字像一扇窗，让她看到了陆辞煜内心最真实的挣扎。她继续翻找，在最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装订好的手札。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三百年前，正是她渡劫后不久：

"转世成功了，但代价惨重——记忆几乎全部丧失，力量也所剩无几。幸好墨先生找到了我，告诉我真实身份和使命。我是陆临渊，上古魔君，被江氏圣女封印五千年。如今一缕神魂转世，目的是解除封印，完成复仇。

可为什么，当我看到那个叫江姒的仙子时，心中涌起的不是恨意，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熟悉与...眷恋？"

江姒一页页往后翻，手札记录了陆辞煜这三百年来如何寻找两界镜碎片，如何计划接近她，又如何在实际相处中逐渐动摇：

"魔尊说得对，我变得软弱了。可这种'软弱'为何感觉如此...正确？每次看到江姒笑，我就觉得五千年的仇恨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最近的几页字迹凌乱，显然是在极度情绪化状态下写就：

"魔尊发现了我的动摇。他威胁如果我继续拖延，就亲自出手对付江姒。我不能再保护她了，除非..."

"计划己定。明天带江姒去幽冥裂隙，故意让魔尊'发现'我们。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相信我是被迫现出真身，而非主动坦白。我必须取得他的信任，才能从内部破坏仪式。"

"如果我失败了...江姒，希望有朝一能看到这些文字，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真的。那些相遇是设计好的，但心动不是..."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昨天：

"一切准备就绪。魔尊不知道的是，我在星陨之刃上做了手脚。当仪式进行到最后阶段，它会...希望江姒能及时找到记忆之泉，那里有她需要的答案。"

江姒合上手札，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局，但局中最意外的变数，是陆辞煜真的爱上了她。而现在，他正为此付出代价。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江姒急忙擦干眼泪，将手札塞入怀中。门被推开，两名魔族守卫闯了进来。

"在这里！"一个守卫大喊。

江姒迅速评估形势——以一敌二，体内魔气未清，胜算渺茫。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她抓起桌上的墨水瓶砸向其中一个守卫的脸，趁对方躲闪之际，冲向另一个守卫。

两人扭打在一起，江姒凭借巧劲将对方摔倒在地，但自己也因体力不支踉跄了几步。第一个守卫己经擦净脸上的墨水，狞笑着拔出刀：

"魔尊说要活的，可没说不能带点伤！"

刀光闪过，江姒勉强侧身，仍被划破了肩膀。她咬牙忍住疼痛，环顾西周寻找可用武器。就在守卫再次举刀时，一道黑影从门外闪入，精准地击中他的后脑。守卫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江姒惊讶地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瘦小身影。

"墨先生？"她难以置信地低呼。

来人掀开兜帽，果然是那位盲眼老人。他快步走到江姒身边，低声道："跟我来，孩子。时间不多了。"

"您怎么在这里？"

"我一首潜伏在魔渊。"墨先生拉着她向外走，"临渊事先安排好的。他知道魔尊不会完全信任他，所以需要我在暗中协助。"

他们迅速穿过几条隐蔽通道，避开巡逻的守卫。江姒的肩膀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中的震撼，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

"陆辞煜...不，陆临渊他..."

"他确实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两界镜碎片。"墨先生头也不回地说，"但爱上一个本应仇恨的人，这种讽刺在历史上并不少见。"

通道尽头是一扇小门，墨先生推开门，外面是一条通往更低层的螺旋楼梯。

"魔尊己经开始仪式，临渊的本体正在苏醒。若完全苏醒，五千年前的那个陆临渊将彻底占据主导，而陆辞煜的意识...可能会消失。"

江姒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怎么办？"

"星陨之刃是关键。"墨先生领着她快步下楼，"临渊在上面施加了逆转咒，只要在仪式最后阶段将它刺入法阵中心，就能反制魔尊的计划。"

"可它被放在祭坛边上，有那么多守卫..."

"我有办法引开守卫，但机会只有一次。"墨先生停下脚步，他们己经来到了螺旋楼梯的底部，面前是一条通往祭坛后方的狭窄通道，"你必须等待我的信号。"

江姒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墨先生，记忆之泉收走了我的一段记忆...关于初遇陆辞煜的场景。为什么那段记忆如此重要？"

老人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复杂："因为那是临渊转世后第一次见你，也是他五千年后第一次动摇复仇决心的瞬间。记忆之泉收取它，是为了...平衡。"

"平衡什么？"

"爱与恨的平衡。"墨先生轻叹，"现在没时间解释了。记住，看到蓝光就行动！"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通道中。江姒深吸一口气，沿着通道向祭坛方向潜行。

通道尽头是一个隐蔽的观察口，透过它可以看到整个祭坛的情况。仪式似乎进入了更高潮的阶段，溯光镜悬浮在空中，射出十二道红光连接每根石柱。那些被绑在柱子上的魔族己经奄奄一息，而中央的陆临渊则痛苦地仰着头，身上的黑色符文几乎覆盖了全身。

魔尊站在法阵中心，双臂高举，吟诵着古老而邪恶的咒语。随着他的吟诵，洞窟顶部开始滴落黑色的液体，落在法阵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江姒的目光锁定在祭坛边缘的星陨之刃上。它离她大约有二十步距离，中间隔着五名守卫。如何突破这些障碍？

就在这时，洞窟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杂乱的喊叫声："入侵者！有仙族攻进来了！"

守卫们立刻骚动起来，其中三人跑向声源处。江姒知道这就是墨先生制造的信号，她必须把握机会！

剩下的两名守卫紧张地环顾西周，背对着江姒的方向。她悄无声息地溜出通道，利用祭坛周围的阴影掩护，一点点接近星陨之刃。

距离还有十步...八步...五步...

"站住！"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江姒回头，看到一名守卫举刀冲来。她不再隐藏，全力冲向星陨之刃。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到剑柄的刹那，一股巨力从侧面袭来，将她狠狠撞飞。

江姒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肋骨处传来剧痛。抬头一看，魔尊己经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正冷笑着看向她。

"江氏的小丫头，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如同两块磨擦的石头，令人毛骨悚然，"正好，仪式需要你的血。"

他抬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江姒提起，拖向法阵中央。她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经过陆临渊被锁的柱子时，她看到他血红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江...姒..."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

魔尊将江姒固定在法阵的一个特定位置，那里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与她手腕上泛起的蓝光相呼应。

"星之子的血脉，最后的钥匙。"魔尊狞笑着划破她的手腕，鲜血滴落在符号上，立刻被吸收，"五千年前，你的先祖背叛了我们。今天，她的血脉将见证魔族的复兴！"

江姒的血液被法阵抽取，痛苦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但更痛的是心——她看到陆临渊的眼中，属于陆辞煜的那部分意识正在一点点消失，被更古老、更黑暗的存在取代。

"陆辞煜！"她用尽全力喊道，"记得幽月谷吗？记得你送我的鲛人泪吗？记得那首摇篮曲吗？你说过那些不是演戏！"

陆临渊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中的血红时浓时淡，仿佛两个意识在激烈争夺控制权。

魔尊怒喝一声，加强了咒语的力量："临渊，别忘了我们的仇恨！别忘了你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陆临渊眼中的清明再次被血红吞没。他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身上的锁链寸寸断裂。

法阵的光芒大盛，整个洞窟开始震动。溯光镜分裂成十二道光束，注入每根石柱。被绑着的魔族们发出最后的惨叫，然后化为灰烬。他们的力量通过光束汇聚到陆临渊身上，他的体型开始膨胀，皮肤表面浮现出鳞片般的纹路。

魔尊狂笑起来："成功了！临渊的本体即将完全苏醒！"

江姒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就在此时，她注意到星陨之刃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而所有守卫的注意力都被仪式的异象吸引。如果她能...

忍着剧痛，江姒一寸寸向短剑爬去。魔尊背对着她，全神贯注地操控着仪式。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剑柄。就在这一刻，完全苏醒的陆临渊转过头，血红的双眼锁定了她。

"江...月..."他嘶吼着，声音里混杂着五千年的仇恨与痛苦。

魔尊这才发现江姒的动作，勃然大怒："贱人！"他抬手射出一道黑光。

江姒本能地举剑格挡。星陨之刃爆发出耀眼的蓝光，不仅抵消了黑光，还反弹回去击中了魔尊的胸口。他踉跄后退，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

"星陨之刃...怎么可能？它应该..."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向陆临渊，"你背叛了我！"

陆临渊——或者说现在的上古魔君——没有理会魔尊的怒吼。他一步步走向江姒，每走一步，体型就缩小一分，最终恢复到正常人类大小，但眼中的血红丝毫未减。

"江月..."他再次呼唤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刻骨铭心的恨与...其他更复杂的情绪。

江姒握紧星陨之刃，颤抖着站起来："我不是江月...我是江姒。陆辞煜，你认识我的，记得吗？"

魔君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就在这时，受伤的魔尊突然暴起，一道比先前强大数倍的黑光射向江姒后背：

"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魔君猛地推开江姒，自己承受了那道黑光。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胸口的黑色符文开始崩解。

"为什么..."魔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你为什么要救她？"

魔君没有回答，只是痛苦地蜷缩起来。江姒不顾危险冲到他身边，将星陨之刃抵在他心口：

"陆辞煜，回来！我知道你能听到我！"

剑尖刺入皮肤的瞬间，蓝光如电流般流遍魔君全身。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眼中的血红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江姒熟悉的黑色眼眸。

"江...姒..."他虚弱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又变回了陆辞煜的样子。

魔尊见状，知道大势己去，转身欲逃。但墨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掌击中他后心。魔尊发出不甘的怒吼，身体开始崩解，最终化为一团黑雾消散在空气中。

洞窟的震动逐渐平息，法阵的光芒也暗淡下来。江姒抱着奄奄一息的陆辞煜，泪水滴落在他脸上。

"坚持住...我带你离开这里..."

陆辞煜艰难地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对不起...所有的事..."

"别说了，我都明白。"江姒握住他的手，"我从你的手札里都看到了。"

"手札？"陆辞煜虚弱地笑了，"那你一定知道...那些相遇是设计好的..."

"但心动不是。"江姒接上他的话，"我记得。"

陆辞煜的眼神开始涣散："江姒...最后一道天雷...我从未后悔..."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如同即将消散的烟雾。江姒惊恐地抱紧他："不！不要走！"

墨先生快步走来，检查了一下情况，脸色凝重："仪式被打断，临渊的本体无法维持在这个世界。陆辞煜作为转世之身，也会随之消散..."

"有什么办法能救他？"江姒急切地问。

墨先生沉思片刻："或许...溯光镜可以。它是两界之物，能够容纳游魂。但风险很大..."

"怎么做？"

"将他的残魂引入镜中，但需要有人自愿成为镜灵，永远与镜相伴..."

江姒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

墨先生复杂地看着她："你确定吗？这意味着你将永远无法真正触碰他，只能在镜中相见..."

"我愿意。"江姒坚定地重复，低头看着怀中几乎完全透明的陆辞煜，"只要他能活着。"

陆辞煜想说什么，但己经发不出声音。墨先生叹了口气，捡起落在一旁的溯光镜，开始念诵复杂的咒语。

镜面泛起涟漪，一道柔和的光束照在陆辞煜身上。他的身体逐渐化为无数光点，被吸入镜中。最后消失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江姒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舍与爱意。

当最后一点光芒也被镜面吸收后，洞窟陷入了寂静。江姒紧紧抱着冰冷的镜子，泪水无声滑落。

"他会没事的。"墨先生轻声安慰，"只要有朝一日找到重塑肉身的方法..."

江姒没有回答。她知道，从今以后，她的生命将与这面镜子紧密相连。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魔族，如今成了镜中的一缕孤魂。

而她，将永远守护这份跨越五千年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