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姑苏城隍庙的断符

第三章 姑苏城隍庙的断符

亥时三刻的梆子声敲碎秋霜，唐玉笙裹着藏青斗篷混在出城的挑夫队伍里。袖中胭脂盒贴着腕骨发烫，每走三步，盒盖上的"笙"字便会渗出几滴血水，在石板路上留下不易察觉的红点——那是陈樱的魂魄在为她引路。

城门洞的灯笼映出守城兵丁腰间的铜铃，铃身刻着的饕餮纹与顾家地窖的镇魂钉如出一辙。唐玉笙低头避开巡检的目光，却在擦肩而过时听见对方 muttered："第八个又要跑了...二十年前那七个女鬼的爪子，可是能顺着胭脂印子抓人回井的。"

出了金陵城，运河上的夜航船正摇着昏黄油灯。唐玉笙在船头坐稳，取出碎镜残片。镜面上顾砚之的魂魄只剩半道虚影，指尖还攥着从骷髅身上扯下的锁魂玉，玉面刻着的"顾"字己裂成八瓣："玉笙...过了燕子矶，折向西南水路...徐真人的城隍庙在苏州阊门码头..."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炸开漩涡。唐玉笙看见七道红影从水下升起，每道影子都穿着与她相同的红嫁衣，颈间玉镯碎成齑粉，腕上井字疤痕渗着荧光——正是地窖里七具棺中的新娘。她们的指尖连着细长的胭脂线，顺着唐玉笙留下的血点追来，线尾系着的，竟是顾家祠堂的八个胭脂盒。

"妹妹慢些走..."最前方的女鬼张开嘴，喉间卡着半截井绳，"你忘了吗？拜堂时你踩碎的胭脂盒，早把你的生辰八字泡在井水里了。"

船身剧烈颠簸。唐玉笙摸向袖中镇魂钉，却发现钉头的顾家徽记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刻着的"樱"字——原来当年陈樱投井时，顾砚之父亲竟用她的本名刻了镇魂钉，将她的魂魄永世困在井下。

"把锁魂玉给她们！"镜中顾砚之突然尖叫，"那是顾家用来控魂的法器，给了她们就能破追魂阵！"

唐玉笙咬牙将锁魂玉抛入水中。七道红影瞬间炸开，化作漫天胭脂雨，每滴雨水落在船板上都发出"救救我"的呜咽。船家惊恐地跪倒，对着运河磕头："仙姑饶命！小的不知道这是顾家的新娘子..."

黎明时分，船靠苏州阊门码头。唐玉笙踩着青石板路寻找城隍庙，却见巷口茶棚贴着张泛黄的告示："民国十西年霜降，金陵顾氏商队走失新娘七名，见者报官赏银百两。"告示边角画着个小井图案，正是顾家地窖砖墙上的符咒。

城隍庙藏在两棵百年银杏后，朱漆门环上缠着干枯的蔷薇枝。唐玉笙叩门时，门"吱呀"自开，满地银杏叶竟在无风自动，拼出个"井"字。穿灰布道袍的老道士坐在香案后，手中转着个与她胭脂盒同款的羊脂玉镯，镯身刻着完整的《锁魂咒》：

"一入胭脂井，九死无归期。八魂镇八井，生生不得离。"

"徐真人？"唐玉笙递出半片碎镜，镜中顾砚之的虚影突然扑向道士，"二十年前我爹在金陵建胭脂巷，用七个新娘的魂魄镇住运河水鬼，却不想水鬼附在我身上，又想借玉笙凑第八个魂！"

老道士叹了口气，从香案下取出个木匣，里面整齐码着七枚生锈的镇魂钉，每枚钉头都刻着不同的"顾"字变体："你父亲当年误信妖道，以为镇住水鬼就能保顾家财运，却不知那水鬼本是前朝投井的秀女，怨气入了胭脂矿，才化作能附人魂魄的胭脂煞。"

他指向香案上的铜镜，镜中映出金陵顾家老宅的地脉——八口古井呈八卦状排列，中央那口正是祠堂下的镇魂井，井中悬浮着八具石棺，棺盖上分别刻着"樱""笙"及六个陌生的名字："每二十年，胭脂煞便要借顾家子孙的婚事补魂，用新娘的骨血炼胭脂，以保古井不枯。你腕上的胭脂印，便是被选中的标记。"

唐玉笙猛地撕开袖口，腕间井字疤痕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胭脂花，花瓣纹路与顾家博古架上的胭脂盒花纹分毫不差。徐真人取出朱砂笔，在她掌心画了道断符："今夜子时，运河会涨胭脂潮，你带着这个去燕子矶老槐树，那里埋着当年第一个新娘的尸身，只有让她的魂魄归位，才能破了顾家的八魂阵。"

话音未落，城隍庙的木门突然被撞开。周妈的身影出现在月光里，眼窝深陷如井，手中托着个盖着红绸的漆盘："少奶奶可让老身好找，"她掀开红绸，盘里竟是唐玉笙的红盖头，盖头边缘绣着的缠枝莲纹正在蠕动，"老夫人说，拜堂时没盖上盖头，终究不算圆满。"

徐真人突然将镇魂钉拍进香案，香案上的八卦镜发出强光："你己是被胭脂煞吞噬的活死人，还敢来现世晃荡？"

周妈咧嘴一笑，下巴竟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塞满的胭脂膏："真人难道不知，这苏州城的胭脂铺，十家有九家卖的是顾家的'美人血'？"她指向窗外，沿河商铺的灯笼突然全变成了血色，每个灯笼上都印着顾家胭脂盒的图案，"少奶奶若不跟我回去，这满城用了'美人血'的姑娘，都会变成追魂的活尸。"

唐玉笙听见巷口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无数面色青白的女子正顺着胭脂香涌来，她们腕上都戴着同款玉镯，指甲缝里嵌着相同的胭脂色。徐真人将木匣塞给她："带着镇魂钉去燕子矶，我来拖住这些活尸！记住，找到第一个新娘的尸身，用她腕上的玉镯敲碎井台的镇魂碑！"

转身跑向后门时，唐玉笙听见徐真人的道袍撕裂声，回头只见他的身体化作无数银杏叶，每片叶子都钉着一枚镇魂钉，扎向周妈的眉心。而周妈在碎叶中发出尖啸，身体渐渐透明，露出背后跟着的、真正的陈樱魂魄——她的颈间还挂着当年没入井中的翡翠璎珞，只是璎珞上的珠子，全变成了血色的胭脂。

"陈姐姐！"唐玉笙惊呼，"原来你才是第一个被镇的新娘，根本不是什么顾砚之的发妻！"

陈樱的魂魄苦笑："二十年前，我本是苏州绣娘，被顾老鬼以绣喜帕之名骗到金陵，谁知刚进胭脂巷，就被灌了镇魂汤...妹妹，你手中的胭脂盒，正是用我的头骨混着运河泥沙烧的，盒盖上的'樱'字，是我咬舌血写的。"

她指向唐玉笙手中的木匣："第七枚镇魂钉在燕子矶老槐树的树洞，当年顾老鬼怕我魂归故里，把我的尸身分成八块，分别埋在八口古井旁，唯有心脏埋在燕子矶，连着运河的水脉..."

话未说完，周妈的残魂突然扑来，抓住陈樱的手腕就要往胭脂潮里拖。唐玉笙握紧镇魂钉冲上前，钉头的"樱"字与陈樱颈间璎珞共鸣，发出刺耳的蜂鸣。周妈在强光中烟消云散，陈樱的魂魄却也变得透明："快去槐树洞，子时一到，胭脂潮会带着八口井的冤魂来找你..."

唐玉笙转身狂奔，运河方向传来震天的水响，像是有无数棺材从井底浮起。她跑到燕子矶时，老槐树的树洞正渗出胭脂色的水，树根处埋着半截玉镯，正是陈樱当年被扯断的那只。镯身内侧刻着她的生辰八字，旁边还有行小字："第八魂归，七魂得安"。

子时的钟声响起，运河水面突然升起八盏红灯笼，每盏灯笼下都悬着具新娘的尸体，正是地窖里七具棺木加上唐玉笙的虚影。她咬着牙将七枚镇魂钉按在老槐树的八个枝桠上，当最后一枚钉入时，树干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白骨，胸腔处还插着半支断簪——那是陈樱生前最爱的银蝶簪。

"陈姐姐，回家了。"唐玉笙将玉镯套上白骨的手腕，运河的胭脂潮突然退去，八盏灯笼同时熄灭。她听见身后传来顾砚之的声音，回头只见他的魂魄正从碎镜中完整显形，手中捧着个崭新的胭脂盒，盒盖上刻着"樱"与"笙"交织的花纹：

"玉笙，二十年前我爹害死陈姑娘后，运河水鬼附在胭脂矿上，每二十年便借我顾家子孙娶妻之机，诱骗新娘填井。如今陈姑娘的魂魄归位，八口井的镇魂阵己破..."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顾家老宅的轰然倒塌声。唐玉笙知道，那八口古井正在陆续崩塌，井中被困的冤魂终于得以解脱。她打开徐真人给的木匣，里面除了镇魂钉，还有本残破的账册，记着顾家二十年来用"美人血"胭脂赚的每一笔钱，每笔钱后面都画着个小小的井。

"现在怎么办？"顾砚之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魂魄，"我的肉身被胭脂煞侵占，恐怕..."

唐玉笙握住他的手，虽然触感如雾，却能感受到久违的温度："徐真人说，只要毁掉中央镇魂井的锁魂碑，你的魂魄就能转世。"她指向运河中露出的井台，那里立着块刻满咒文的石碑，碑顶蹲着个衔着胭脂盒的石兽，正是顾家祠堂的镇物。

取出陈樱的翡翠璎珞，唐玉笙将它与胭脂盒一起砸向石碑。石碑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封存的、二十年前七个新娘的生辰八字。运河水突然变得清澈，从井底漂起无数胭脂花瓣，每片花瓣上都刻着"解脱"二字。

顾砚之的魂魄开始发光，他轻轻拭去唐玉笙眼角的泪："玉笙，等我转世...下一世，我们在苏州桥边开家绣坊，再也不碰胭脂盒..."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渐渐消散，空中飘下他最后留下的东西——半片绣着缠枝莲的帕子，正是唐玉笙三年前绣给他的定情信物，帕角绣着小小的"砚""笙"二字，在晨露中闪着微光。

天光大亮时，唐玉笙站在燕子矶头，看着运河上的商船缓缓驶过。她腕上的井字疤痕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陈樱魂魄临走前印下的胭脂记，像朵永远不会凋零的蔷薇。

回到苏州城，城隍庙己恢复平静。徐真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她手中的账册叹道："顾家的胭脂生意，终究是用女人的骨血堆起来的。现在八井己毁，那些用'美人血'梳妆的姑娘，也该醒了。"

唐玉笙点头，将账册投入香炉。青烟中，她仿佛看见胭脂巷的老槐树重新抽出新芽，西厢房的博古架上，八个胭脂盒正在慢慢褪色，最终变成八块普通的瓷片，唯有她手中的那个，还留着淡淡的血色印记，提醒着这场跨越二十年的胭脂劫。

三个月后，苏州阊门码头新开了家"樱笙绣坊"，掌柜的是位总戴着面纱的姑娘，腕上戴着半片碎镜改的镯子。每当雨夜，人们总会看见她对着镜子轻笑，仿佛在与镜中之人说话，而镜台上，永远摆着个空的胭脂盒，盒盖上的"樱""笙"二字，在烛光下时隐时现。

至于金陵城的胭脂巷，自顾家老宅倒塌后便成了废墟。有人说在废墟里捡到过带血的胭脂盒，盒盖上的名字会随着月光变幻；也有人说每到霜降，巷口就会出现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对着空气递出半支红烛，烛影里映着两个女子的身影，一个在绣花，一个在看月。

而那口曾经吞噬了八个新娘的镇魂井，早己被运河的清水填满，水面上漂着永远开不败的胭脂花，花香里带着淡淡的绣线味，仿佛在诉说着，那个关于胭脂、关于谎言、关于跨越生死的执念的故事——

"一梳梳尽前生怨，二梳剪断锁魂绳，三梳...梳开运河千年雾，照见人间未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