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桃枝锁魂铃

第八章 桃枝锁魂铃

十月的桃花溪飘着细如发丝的雾，百年桃树的枯枝上挂着冻成琥珀的金箔桃花——那是顾言蹊坠入无间前，用最后妖力凝结的记忆。林浅握着他留下的素描本，指尖抚过画中永不凋谢的纸桃花，忽然听见溪水传来锁链摩擦的声响，像有人在水下拖拽着千百年前的断剑。

“姑娘，这桃枝碰不得。”

戴斗笠的老船工突然按住她的手，糙如树皮的掌心纹着褪色的剑形疤痕，与她腕间的剑痕完全重合。他指向溪面漂着的纸船，每只船上都系着金箔铃铛，铃舌刻着“言”“浅”二字，正是顾言蹊消失前一晚，她在镜湖放的纸船灯。

“三十年前，”老船工的声音混着溪水声，“有个穿青衫的书生抱着断剑投了溪，临终前说‘桃枝为锁，铃铛为引，来世定循声寻她’。”他掀开衣襟，胸口纹着棵枯死的桃树，树干上缠着往生链，“后来每逢雷雨夜，溪底就会传来铃铛响，像有人在数着轮回的日子。”

林浅的金箔手链突然发烫，七片花瓣同时指向溪水中央。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分裂，一个穿着现世旗袍，另一个穿着前世襦裙，襦裙倒影的胸口插着断剑，剑柄上的“言”字正在渗血，血珠滴进溪水，竟凝成顾言蹊的素描笔。

“言蹊！”她下意识伸手，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金属。溪底浮出具青铜铃铛，铃身刻满往生咒，正是老船工说的“锁魂铃”，而铃舌上，赫然刻着顾言蹊的生辰八字——与她在医院幻境中见过的骨灰盒编号分毫不差。

雷声在山谷炸响时，锁魂铃突然飞起，悬在百年桃树的枯枝上。林浅看见树干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最新的两行是“顾言蹊”“林浅”，但“顾”字己被往生链缠绕，随时可能被溪水冲散。更骇人的是，每道年轮里都嵌着金箔碎片，映出顾言蹊在无间道受刑的场景：他的妖力正被抽离，化作纸桃花飘向现世的每个角落。

“跟我来。”老船工突然转身，斗笠下露出的耳后，竟有片金箔桃花的胎记，“桃树下的断弦井通着无间道，你听见的铃铛声，是他在用妖力给你报平安。”

井边的青苔在雷雨中泛着蓝光，井壁上的“续缘”二字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新刻的字：“浅，别找我，好好活着——”墨迹未干，却被雨水冲成血色，顺着井壁流进黑暗，像极了顾言蹊每次消失前的微笑。

林浅忽然想起孟婆说的“最苦是明知该忘”，掏出那半片金箔桃花，花瓣上的“言”字突然发出强光，照亮了井底的场景：顾言蹊被往生链锁在青铜柱上，每片妖力化作的纸桃花飘走时，他的身影就透明几分，而他的眼睛，始终望着现世的方向，瞳孔里映着的，是她在镜湖放灯的模样。

“言蹊，我带你回家！”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锁魂铃上，铃铛突然发出清越的响声，竟与顾言蹊在桃花溪弹的《桃夭曲》同调，“你说过要养三只橘猫，要在海边买房子，这些我都记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井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顾言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井边，却比任何时候都透明，像被雨水打湿的纸人。他抬手想触碰她的脸，指尖却穿过她的鬓发，带起一片金箔桃花：“浅，别再用鲜血唤我，你看，你的桃花纹身……”

林浅低头，脚踝的半朵桃花正在愈合，花蕊处的剑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金箔桃花——那是顾言蹊用千年妖力，替她抹去的所有伤痛。而他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缠满了往生链，链头通向无间道深处，传来孟婆的叹息：“小桃花妖，你可知，每唤他一次，便折损你一世阳寿？”

“我不在乎！”林浅抓住他逐渐虚化的手，锁魂铃突然炸开，化作七片金箔，分别飞向现世的七个方向，“就算只剩一日阳寿，我也要在这一日里，让你看看我们的新房，看看你画的桃花溪，看看……”

话未说完，顾言蹊的身影己化作漫天纸桃花。林浅接住一片，发现花瓣上竟有现世的地址：“桃花溪199号”，正是老船工说的、百年前书生的故居。她望向溪水，发现所有纸船灯都在朝那个方向漂去，船帆上的“缘”字，不知何时变成了“圆”。

现世的桃花溪199号，是栋爬满紫藤的老房子。林浅推开门，看见顾言蹊的素描本摊开在木桌上，最新的一页画着：她坐在露台上，三只橘猫趴在金箔桃花堆里，而他站在身后，手里捧着焦糖玛奇朵，奶泡上的兔子歪歪扭扭——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场景。

“浅，你看。”顾言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现世的温暖，“孟婆说，只要我们在现世刻下足够多的幸福，就能抵消前世的业障。”他转身，左眉骨下的桃花痣在阳光中闪烁，而他的手腕，不再有往生链的痕迹，“刚才在井底，我听见你的血滴在锁魂铃上，突然明白，真正的缘，从来不在孟婆汤里，而在你愿意为我疼的每一刻。”

林浅望着他逐渐凝实的手掌，忽然发现屋角的陶罐里，七片褪色的金箔正在恢复光泽，而窗外的百年桃树，枯枝上竟冒出了新芽。她忽然想起老船工的话，原来，当两个相爱的人愿意为彼此承受轮回之苦，连孟婆汤都会失去效力，而断弦井里的诅咒，终将化作桃枝上的新花。

“言蹊，”她握住他的手，触到真实的温度，“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就算下一世还要喝孟婆汤，我也要把你的那半碗汤抢过来，混着我的血一起喝，这样，我们就能在轮回里，永远带着半颗相爱的心。”

顾言蹊笑了，低头吻住她眉间的金箔桃花：“好。从今天起，我们就在这桃花溪畔，种满不会凋谢的纸桃花，每朵花里都藏着我们的记忆，这样，就算孟婆来了，也偷不走我们刻在魂魄里的、彼此的名字。”

雷声渐歇，溪水传来清脆的铃铛响。林浅望向窗外，看见老船工正划着船远去，斗笠下露出的银发里，别着朵金箔桃花——那是顾言蹊留在现世的、最后一丝妖力，也是孟婆默许的、他们偷来的、超越轮回的缘。

从此，每当雷雨夜，桃花溪的纸船灯就会亮起，载着写满“言”“浅”的金箔，漂向未知的远方。而那棵百年桃树，终于在某个春分的清晨，开出了第一朵真正的桃花，花瓣上凝着的露珠，像极了孟婆汤里，那滴为有情人落下的、迟到百年的泪。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