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绣屏劫

《碧玉生香》第西章：绣屏劫

暮春的雨脚刚收，苏州城便浸在了青梅的酸甜里。林碧玉坐在废园的石案前，银针在《莲塘屏风图》上穿梭，金线穿过绢帛时，竟在背面显露出淡青色的水纹——这正是“碧波绣”独有的“双面叠影”技法，正面是并蒂莲，背面却是摇曳的水草，仿佛莲花生长在活水之中。

“姑娘的针法，果然得了令祖父的真传。”周叔站在月洞门后，手中捧着的漆盒里，躺着半块刻着蜻蜓的玉璜，与碧玉的银镯拼合时，竟在石案上投出完整的“碧波”光影，“当年老东家与林老爷子合创这绣法时，曾说‘莲为表，蜓为里，表里相济，方能水波不兴’。”

她的指尖在莲心处顿住，那里藏着三粒珍珠粉点染的露珠，细看竟组成“明轩”二字的笔痕。废园的紫藤架下，奕明轩正与父亲低声交谈，青衫下摆被风掀起，露出绣着水纹的里衬——正是她昨夜在云锦阁新到的缎子上见过的纹样。

“明轩哥哥！”任瑶郡主的笑声惊落几瓣青梅，她提着缀满珍珠的裙裾跨过假山，腕间翡翠镯撞在石案上，发出清越的凤鸣，“母亲说，城南新开了家‘清荷绣坊’，专抢云锦阁的生意，绣品上竟也用了‘水纹叠影’！”

碧玉的银针险些刺破绢面，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李娘子喜宴上，任瑶故意扯开的话题——那时郡主便曾提及“清荷绣坊”，说其绣娘能在缎子背面绣出暗藏的水纹，与“碧波绣”如出一辙。

“清荷绣坊？”奕明轩的声音冷下来，目光扫过碧玉手中的屏风图，“可曾查过幕后东家？”

任瑶忽然凑近，指尖划过屏风上的蜻蜓翅膀：“自然查过，”她压低声音，“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中年人，只说绣技传自‘碧波’旧主——”她忽然望向碧玉，“倒像是从哪户绣娘手里偷的针法呢。”

石案上的玉璜突然发出轻响，碧玉的银镯与玉璜相触，竟在绢帛背面的水纹里，显露出“清荷”二字的倒影。她忽然想起母亲昨夜的反常——往常从不出门的妇人，竟在掌灯时分揣着碎玉匆匆出门，回来时袖中带着青梅的香气。

“周叔，”奕明轩忽然转身，“去取二十年前那场火里抢出的绣谱，与清荷绣坊的绣品对对针法。”他望向碧玉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有些秘密，终究该见见天光了。”

是夜，碧玉抱着未绣完的屏风图回到家中，天井里的石桌上竟摆着半幅残绣，正是“清荷绣坊”的绣品——月白缎面上的并蒂莲看似寻常，背面的水草纹却暗藏“明轩”二字的笔痕，与她方才在屏风上绣的如出一辙。

“碧玉，”母亲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手中握着的正是那半幅残绣，“你可知道，二十年前的火，根本不是意外？”她忽然掀开衣襟，露出肩头狰狞的疤痕，“是我故意放的火，为的就是断了奕家与林家的牵扯！”

碧玉手中的屏风图“啪”地落地，月光下，母亲肩头的疤痕竟与屏风图上的断茎走向一致，宛如被火烧断的莲茎。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母亲在火灾后性情大变，却从未提及这道疤痕的来历。

“阿娘……”

“别叫我阿娘！”母亲忽然将残绣塞进她手里，绣品上的“明轩”二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当年我与奕家大少爷定了亲，却被你爹横刀夺爱！”她忽然指向西厢房，“那场火，烧的不是绣坊，是我的心！”

更漏声中，碧玉躲在绣架后，听着父母房里传来的争吵。父亲的咳嗽声混着母亲的啜泣，像极了废园里交织的莲茎与水草。她摸着残绣背面的水纹，忽然发现，每道波纹的走向都对应着苏州城的街巷——清荷绣坊的位置，竟在云锦阁与林府的中点，宛如一根绣针，将两家人的恩怨重新串起。

三日后，云锦阁门前围满了人，几个壮汉抬着绣品砸门，为首的正是清荷绣坊的掌柜，青铜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奕家垄断绣业二十年，如今我们‘碧波正宗’现世，定要讨个公道！”

碧玉挤在人群中，见绣品上的并蒂莲背面，赫然绣着“林氏碧波”的暗纹，与她银镯上的莲蓬纹严丝合缝。奕明轩的母亲——奕夫人——穿着正红裙褂走出门来，手中握着的，正是二十年前火灾中烧毁的半幅绣谱。

“公道？”奕夫人忽然冷笑，将绣谱甩在地上，“当年林家偷了我奕家的‘水纹叠影’，放火烧了绣坊嫁祸于人，如今竟还有脸提‘碧波正宗’？”她忽然指向碧玉，“瞧瞧这丫头腕上的银镯，分明是我奕家的聘礼！”

人群中发出哗然，碧玉只觉天旋地转，银镯突然变得灼烫，仿佛要将她腕间的皮肤烙出印记。奕明轩从门里冲出来，青衫上绣着的蜻蜓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母亲！当年的事，父亲临终前早己说过——”

“住口！”奕夫人甩袖打断他，目光落在碧玉手中的屏风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用‘碧波双生’的旧典重连两家？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林家人休想踏进奕家大门！”

她转身时，裙裾扫过地上的绣谱，碧玉看见，绣谱边缘竟有齿痕，与母亲口袋里的碎玉完全吻合——原来二十年前，两家各执半幅绣谱，互为表里，却因一场大火、一段旧情，成了扎在彼此心口的绣针。

“碧玉姐姐！”巧儿的声音从街角传来，带着哭腔，“你家……你家绣坊着火了！”

浓烟在暮色中升起时，碧玉看见绣坊的匾额“碧波轩”正在火中扭曲，那是祖父亲手所题，如今却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那场火。她忽然想起周叔说过，“碧波双生”的绣法需得两家人的血珠才能激活，而她与奕明轩，此刻正站在火场前，腕间的银镯与腰间的玉佩，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极了两簇即将熄灭的烛火。

“明轩，”她忽然抓住他的手，绣针还攥在掌心，“当年的绣谱，是不是藏在屏风的断茎里？”

奕明轩望着她掌心的血珠，忽然取出那块蜻蜓玉佩，与她的银镯拼合：“是，父亲临终前告诉我，只有林家人的血，才能让‘碧波双生’重见天日。”他忽然指向火场，“清荷绣坊的人，怕是早就盯上了这个秘密。”

火光照亮了废园的假山，那里藏着祖父当年埋下的另一半绣谱。碧玉忽然明白，清荷绣坊的青铜面具人，正是当年火灾的亲历者，而他手中的“碧波绣”，不过是偷了半幅绣谱的残技，唯有她与奕明轩，才是解开二十年恩怨的关键——就像并蒂莲与蜻蜓，唯有根须相缠，才能在淤泥中开出真正的“碧波双生”。

火势渐猛时，碧玉看见母亲站在火场对面，手中握着的，正是那块能拼合两家绣谱的碎玉。她忽然轻笑，笑声混着浓烟：“阿娘，二十年前你放火烧了绣坊，却烧不尽‘碧波’的根；如今有人想借火夺谱，却不知，真正的‘碧波绣’，在我们的针脚里，在我们的血里。”

奕明轩忽然取出那幅《莲塘屏风图》，让碧玉的血珠滴在断茎处，奇迹般地，金线竟自动游走，在绢帛正反两面绣出完整的并蒂莲与蜻蜓，水纹叠影中，“碧波双生”西字缓缓浮现。

人群发出惊呼，奕夫人呆立当场，终于认出，这正是二十年前她丈夫与林老爷子合创的终极绣法。而碧玉知道，从这一刻起，两家人的恩怨，终将在她与奕明轩的针脚里，慢慢织就新的篇章——或许是和解，或许是更深的纠缠，但无论如何，那朵开在恩怨中的并蒂莲，终将带着血与泪的香气，在江南的烟雨中，绽放出最动人的姿态。

暮春的最后一场雨，在火场熄灭时悄然落下。碧玉望着手中的屏风图，绣针上的丝线不知何时变成了两色，一色金，一色银，正如她与奕明轩，一个是绣针，一个是丝线，在命运的绸面上，注定要织就属于他们的“碧玉生香”。

（第西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