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绣骨承

《碧玉生香》第六章：绣骨承

端午过后，苏州城的荷花开得正好，碧波双绣庄的门楣上，“蜓莲相倚”的新匾在晨露中泛着微光。林碧玉握着绣绷立在二楼窗前，素绢上的并蒂莲己绣至第七重花瓣，每道纹路都藏着她与奕明轩的血珠——这是“碧波绣”传人的标志，唯有心脉相通者，方能绣出流动的水纹。

“碧玉，”奕明轩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青衫上绣着的蜻蜓翅膀正沾着晨露，“京城李公公的帖子到了，要订十幅《千里江山图》屏风，指名要用‘血脉纹’。”他扬了扬手中的明黄缎子，边缘绣着的五爪金龙，竟与并蒂莲的脉络暗合。

她的银针在莲心处顿住，金粉落在缎面上，竟自动聚成“紫禁城”三字的笔痕。自两家合并后，绣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却也引来京城权贵的觊觎——李公公是慈禧太后身边的红人，此次索绣，分明是想将“碧波绣”收为宫廷专用。

“十幅屏风，”碧玉摸着腕间的“碧波双生”玉镯，镯面上的莲花与蜻蜓在缎光中显形，“可李公公可知，‘血脉纹’需得绣娘与顾主同滴血才能成？”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金龙的眼睛，“何况这缎子，分明是宫里的‘明黄缠枝纹’，与我们的‘蜓莲’犯冲。”

奕明轩忽然凑近，鼻尖萦绕着她袖中暗藏的沉水香：“所以我想了个法子，”他取出半幅苏州城舆图，护城河的走向竟与“血脉纹”的水路一致，“将紫禁城的龙脉，藏在苏州的水巷里——就像我们的针脚，表面是龙，里子是莲。”

楼下忽然传来喧闹声，任瑶郡主的马车停在绣庄门前，车帘上的翡翠流苏撞出清越声响。自端午之后，郡主虽放弃了联姻，却常来请教绣技，腕间的翡翠镯己换成了碧玉送的蜻蜓银镯：“明轩哥哥，碧玉姐姐，”她提着裙摆跑上楼，鬓间别着的，正是碧玉新制的“蜓莲”银簪，“我听说李公公要抢你们的绣谱！”

碧玉望着她手中的《清宫绣谱》，扉页上用金粉写着“蜓莲双生”，忽然明白，郡主早己放下恩怨，成了绣庄的常客。她忽然取出银针，在郡主的银镯上添了道水纹：“无妨，紫禁城的龙，终究要借苏州的水才能活——”她指向缎面上的金龙，“就像这龙鳞，得用我们的莲心粉才能发亮。”

三日后，绣庄后院的槐树下，碧玉与奕明轩相对而坐，各自握着半幅《千里江山图》。他执笔画山，她执针绣水，笔尖与针脚在绢帛上相遇时，竟生出“山中有水，水中藏山”的妙境。任瑶蹲在一旁，用翡翠镯收集晨露，替他们润笔调粉。

“明轩，”碧玉忽然停针，望着他眉间的专注，“你说二十年前，祖父与奕伯父合创‘碧波绣’时，可曾想过，这绣法会成为两家人的劫数？”

他忽然放下笔，指尖划过她腕间的血痕：“他们或许早就知道，”他望向院墙上的“蜓莲”影壁，“有些羁绊，越是想剪断，针脚就缠得越紧——就像你我，从储秀宫初见时，便注定要做彼此的绣针与丝线。”

更漏声中，绣庄来了位不速之客——戴青铜面具的中年人，正是清荷绣坊的旧主，如今却跪在门前，手中捧着当年教头的佩刀：“林姑娘，奕公子，”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我受任瑶父亲蛊惑，如今幡然悔悟，愿将‘蜓’字绣谱奉上。”

碧玉接过佩刀，刀柄上的“蜓”字与她银镯上的“莲”字相触，竟在地面投出完整的“碧波”光影。她忽然明白，所谓恩怨，不过是针脚的正反面，翻过来细看，皆是血脉相连的纹路。

“大叔请起，”她将佩刀递给任瑶，“当年的火，烧了绣坊，却烧出了更坚韧的绣骨——如今的‘碧波绣’，不再是某一家的私产，而是天下绣娘的心脉。”

京城的圣旨到那日，苏州城飘起了细雪。李公公捧着明黄缎子踏入绣庄，却见十幅屏风早己候在中庭，每幅屏风上的《千里江山图》，表面是磅礴山水，背面却是细密的“蜓莲”针脚，在雪光中显形为“天下归一”。

“好个‘血脉纹’！”李公公的尖细嗓音里带着惊叹，“太后若见了，定要封你们为‘天下第一绣庄’。”

碧玉与奕明轩对视一笑，她忽然取出绣针，在缎面角落绣了朵极小的并蒂莲，花瓣上的露珠，正是用两人的血珠混合而成。这是“碧波绣”的终极秘密——真正的绣骨，从来不是技法的堆砌，而是人心的相惜，是恩怨化作的绕指柔肠。

冬至那日，绣庄门前的积雪未消，碧玉望着奕明轩教任瑶绣蜻蜓的模样，忽然想起初遇时他递来的蝶形镇纸。原来命运的针脚，早在他们的掌纹里织就，那些看似突兀的断茎与裂痕，终将在相惜的血珠里，长成最坚韧的莲茎。

她摸着腕间的玉镯，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卖杏花的梆子声。江南的烟雨中，碧波双绣庄的绣娘们正提着绣绷走过青石板路，裙角的银铃与檐角的风铃相和，织就一曲永不褪色的《碧玉生香》——那是针脚里的恩怨，是血脉中的相承，更是，在岁月长河里，永不凋零的，并蒂莲香。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