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红姐

从县供销所出来，红姐手里提着一个丝网袋，这个年代没有塑料袋，也没有纸袋，能有丝网袋已经是最高配置。

唯一的坏处是，路人都能看到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套衣服，一看就是昂贵的“的确良”，还有一双黑皮鞋鞋子，不少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

红姐默默跟在夏羽身后，一言不发。

“我来提吧。”夏羽懂得什么叫绅士风度。

可是红姐却倔强地摇摇头，眼中有泪花：“夏总，俺觉得这个太贵了，衣服和裤子花22块，鞋子要10块，这可是32块了。俺觉得俺不值这么多钱！”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说你值，你就值。”多年以后，红姐仍清晰地记得夏羽此刻霸气的样子。

红姐的脸有些红，声音低低的说：“谢谢夏总，俺要回去跟婆婆说一声，晚点俺再过来上班。”

“没事，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烈士的母亲，表示一下敬意。”

“不好吧，俺家太乱、条件也不好，怕您嫌弃。”

“这是命令，我走访一下员工家属，这是基本流程？”

“啊？还需要走访？那好吧。”红姐脸红红地妥协。她终于明白夏羽手上的苹果和零食a是什么用途，原来夏总早有准备。

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夏羽，穿过一条巷子，来到东城的粮食局家属楼。

这里是60年代就修好的7层统建楼，外表已经有些陈旧。通过狭小、阴暗的楼梯，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才来到5楼。

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映入眼帘的是约40平米的小平两房，客厅正中间摆着两张黑白照，其中一张还很年轻，脸上带着微笑，下方有一行小字：“烈士何正兴同志千古”。

一张破旧的躺椅上，一个身材干瘦的大娘，正痴痴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两人进门，都不知道。

“妈，俺回来了。”红姐将一大包衣服，放在一边，变戏法似的，从角落里找出一张小凳子，说道：“夏总，家里地小，您不要介意，先坐着休息一下吧。”

大娘看到儿媳妇回来，先是一笑，那笑容绝对是发自真心，皱纹都少了很多：“红霞回来了？累坏了吧？娘给你去泡茶。”

下一秒，她眼光落在衣服上，手不禁抖了一下，但顷刻间恢复如常，颤颤巍巍地往厨房走去。

红姐连忙上前扶住她：“妈，您腿脚不便，还是俺来吧。”

大娘叹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孩子，苦了你了。你是找到好人家了吧？买这么好的衣服，当结婚服，男方条件应该是不错的呢。是我们家正兴没福气，命里不该有你这么好的媳妇。”

红姐连忙安慰道：“妈，您说啥呢？是俺找到工作了，在招待所当经理，这是俺的工作服，以后咱们有钱了，一个月有50元呢。”

“50元？这么多？这可比正兴在的时候还多呢。经理是多大的官？要很大的官才有这么多钱吧？”

大娘很开心，虽然脸上还挂着泪花，她不想耽误红姐，可内心里更舍不得这个儿媳妇。要是儿媳妇改嫁了，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估计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红姐耐心地解释：“妈，不是什么大官，就是管理一个餐厅。跟一起来的，是俺的领导，叫夏总就行。”

大娘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夏羽身边，紧紧地拉住他的手：“领导好，难得您亲自来我家，没什么好招待s的。我这里有一些花生，您吃一点吧。”

她在客厅里一阵摸索，才翻出一个洗衣粉袋，袋口处是一圈圈的棉线，也不知道是多少圈。

洗衣粉袋里面有小半包花生，她满怀期待地送到夏羽面前。

看到她这样视若珍宝的情况，夏羽心中一酸，连忙接到手中：“好好好，我吃。大娘，我这里也有一些零食，是送给您的，还希望您的收下。”

大娘慌慌张张地摆手：“不行不行，这个我不能收，这些可贵了。”

夏羽一把塞在她手里，任她怎么推辞也不收回：“大娘，我媳妇也在刑警大队，说起来跟正兴大哥也算是同事。来看望着一下同事，总不能空手来吧，这个面子您总得给。”

大娘一听“刑警队”，愣了一下，眼泪就再也止不住：“我家正兴那孩子，从小就主意大。他爸在粮食局好好的，等着他接班。他偏不，当兵转业回来就要去当公安，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坏人抓干净。”

夏羽静静地听着，这是一个烈士的故事，在这个年代，并不是每一个烈士都为人所熟知。

“那天是他休息，他跟我说去外面遛个弯，谁知道他遛去了汽车站。他上去的时候，看见有扒手正在偷老人家的钱，他上去抓捕，结果一个不注意，被他的同伙捅了三刀，血流了一地，肠子都出来了……”

大娘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傻？你才24岁啊，就这样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我跟红霞怎么办啊？”

红姐泡了两杯茶出来，一杯放在旁边，一边端给夏羽，哭得跟泪人似的：“妈，您别说了。正兴说抓坏人，他做到了，他是英雄。俺们也要好好的，不能让正兴走得不安宁。”

夏羽瞥了一眼厨房发黄的菜叶，和饭锅里稀疏的糙米，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出一叠钱，交给红姐说道：“这里50元，是预支给你的工资。”

红姐惊愕地看着他：“不行不行，夏总，这钱俺不能要，正兴要是知道，也会看不起我的。”

“现在不一样了，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你分五个月还我，每个月还十块，也就还完了。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没好好干活，我可是会骂你的。我先走了，记得过来上班。”

说完，他连忙快步走出去，走到转角处才偷偷抹眼泪。

红姐在他身后扯着大喊：“夏总，您放心，俺要是干活不用心，您打俺都行。”

坚定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大娘看着她手里厚厚的一叠钱，激动不已，抓住她的手嘱咐：“红霞，你夏总可是活菩萨，保佑咱们家来了。你一定要好好干活，不要辜负了人家，知道吗？”

红姐抹了抹眼泪，重重地点点：“妈，您放心。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帮夏总把活干好。”

下午四点，县执行所餐厅。

一个英姿飒爽的短发女孩出现，身量高大、面容清秀，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

她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道：“夏总，李红霞前来报到。”

正在开会的夏羽满脸微笑：“来来来，趁大家都在，互相认识一下。这位是我新请的餐厅经理李红霞，以后餐厅的事情都由她来负责。你们叫她李经理，或者红姐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