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冥冥中自有天意

县委招待所，“团圆”包厢。

这顿饭，夏羽觉得味同嚼蜡。

夏海清一个劲地给他夹菜，他可以理解。三天不见，母亲生怕自已饿瘦了。

但杨承业也一个劲地给自已夹菜，是这什么意思？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不敢出声，浑身不自在。他即使再迟钝，也可以发现包厢气氛非常诡异。

他偶尔抬头的余光，可以清晰看到，一向温和的夏海清，竟然会在不经意中，对着杨承业怒目而视。

而杨承业，居然只是尴尬地笑笑，一脸的讨好。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此地不宜久留。

他胡塞海塞，三下五除二吃完碗中的食物，为了证明自已很饱，还夸张地打了个饱嗝。

他把碗一推，说道：“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回房间。”

夏海清连忙起身：“儿子，我也回。”

“我送你。”杨承业满脸笑容，站起身来。

“不用。”夏海清语气凶狠，有意无意地遮挡住儿子的背影。

回到房间，夏羽夜不能寐，心中无数疑团。

为什么老妈会这么失态？

那生气的眼神，为什么更像是赌气？

莫非老妈有第二春了？

好吧，这样其实是好事。起码夏羽真心这样认为。

其实，夏海清今年才38岁，正是一枝花的年龄。生活的困苦，给她带来的只是营养不良、略显纤细的身材，而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而夏海清却是皮相和骨相都很好。

否则，当初王正根，包括村里的不少男人，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夏羽不会干涉老妈的感情，也干涉不了。

老妈还年轻，家人因为是好事，不会改变他的孝心。

要是没有合心意的，在家做富家太太应该也不错，反正他会赚钱。

易得无价宝、难得情郎，无论老妈怎么选择，他都支持，他只希望老妈幸福。

雇佣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夏羽就被放了出来。

《湘江晚报》刊登了大篇幅的道歉，内容是记者李莉收受贿赂，刊发未经证实的内容。

经查实，古岭县县委招待所，是公办报告所，虽然承包，但仍接受县委的规范管理，不存在非法雇佣问题。

省委有关部门、报社对此非常重视，特作出如下处理：一、将李莉开除出记者队伍、移送司法机关；二、编辑张孟秋、主编王志，记大过处份。

能让一家省级媒体低头认错，这是何等力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杨承业的事情，也不算秘密，很快就有一些闲话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在小范围内扩散开来。

天阳市，市老干部疗养院。

钟老爷子看着报纸，眼神一缩，还以为看错了。他连忙带上老花眼镜，发现没看错，疑惑地念道：“致歉声明？古岭县县委招待所？没错啊，这是《湘江晚报》。”

他拿着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确定，没错、日期也是今天！

“不简单呐、不简单，不知道是哪位出手了。”钟老爷子将报纸伸得老远，透过镜片端详报纸的内容。

“爸，想知道吗？”钟曙光笑眯眯地踱着步，一步三摇来到他身边：“两瓶二十年的茅子。”

看见儿子那副得瑟的臭屁模样，钟老爷子就来气，眼睛一瞪：“爱说不说，茅子没有。”

“谁说没有？我在你书房旧书堆里找到一箱。我也不多要，就两瓶。”钟曙光一边说，一边伸出两根手指。

“哎呀，好小子。”钟老爷子放下报纸，破口大骂：“老子的书房，你也敢随便翻，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不信。可惜啦，杨检察长的情史，故事好精彩。算了算了，不说不说。”钟曙光摇头晃脑，往房间走去。

“回来！”钟老爷子咬着牙，满脸心疼地说：“两瓶就两瓶，你给老子好好讲。”

钟曙光奸计得逞，连忙转身，凑到钟老爷子身旁：“这个嘛，说来话长……”

故事要从50年前讲起。

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是黄埔军校同学，却各为其主，属于不同的阵营。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成为至交好友、关系莫逆。

两家人正好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因此很早就结成娃娃亲。

1949年，夏老爷子败退台湾，临行前托孤女儿，交给杨老爷子。没想到，这一去再没回来。

杨承业和夏海清的感情也非常好，一家人和和美美。如果故事到此结束，倒是花好月圆、和和美美。

谁知好景不长，1958年，由于夏老爷子的原因，杨家被划成右派。一时间，各种批斗接踵而来。

贴大字报、戴高帽子、关牛棚，各种各样的苦，杨承业和夏海清都受过来了。

但是在1959年，在杨老爷子老战友的关照下，杨承业获得了去大学深造的机会，前提是要跟夏海清划清界线。

杨老爷子无奈之下，以入学体检名义骗儿子外出，并模仿儿子的笔迹，写下一份大字报，声称与夏海清划清界线，言辞激烈、绝情绝义。

夏海清绝望透顶，悄然离开杨家，孑然一身回到古岭县。可惜，叔叔伯伯都把她当瘟神一样，没人敢惹。幸好他奶奶还在，收留了他几个月。

然而，更绝望的事情来了，她发现自已怀孕了。叔叔伯伯说她败坏门风，要将她赶出老家。

为了孩子，在媒人介绍下，她匆匆嫁给望牛岭村有名的二流子，也就是王麻子。同年，孩子出生，不姓王不姓杨，姓夏。

而杨承业回家后，找不到夏海清，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期间也来古岭县城找过，却是一无所获。

最近的时候，他们只隔了一个村子，可惜终究无缘。

杨承业后来找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女孩为妻，两人相敬如宾，育有一个女儿，现年12岁。

三年前，他妻子因病去世，杨承业一直不肯再娶。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谁说破镜不能重圆？

钟老爷子突然身子扭动起来，左顾右盼。

钟曙光拿出一条手帕，问道：“爸，您是在找这个吗?两瓶二十年的茅子，就给您。”

钟老爷子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擦拭着眼睛，大声吼道：“滚。”

“好咧。”

“真是邪门，这小崽子怎么知道我会流眼泪？”钟老爷子望着儿子背影，感到很困惑。

“哼，哭不死你。”钟曙光得意洋洋地想：“我就不信你不哭，我听到这个故事，可是偷偷哭了两场呢。”

当然，不单是他，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哭了。

在那些特殊的年代，有多少意难平？有多少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

没有人知道。

在五六十年代，一个右派的帽子，足以让离子、家破人亡。

在八十年代初期，一个非法雇佣的罪名，差点让夏羽掉入深渊，万劫不复。

但是，正因为夏羽深陷绝境，才让一对有情人重逢。

也许这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