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宫廷诊疗

王度是被一股浓烈到能腌入味儿的龙涎香混合着陈年药渣的复杂芬芳给“熏”醒的。意识如同沉在万米深的海沟，被无形的触手缠绕拖拽，好不容易挣扎着浮出水面，第一个感觉是——软。身下是某种极度绵软、仿佛能把人骨头都融化的东西，触感丝滑冰凉。第二个感觉是——吵。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百只魔法扩音石在同时播放不同版本的《宫廷礼仪守则》，还夹杂着压抑的抽泣、焦灼的踱步声，以及一个尖利到刺耳的女声在喋喋不休地呵斥着什么。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繁复得能让人得密集恐惧症的深紫色天鹅绒帷幔，从极高的穹顶垂落，边缘缀着沉重的金流苏。空气里弥漫着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香气。身下是一张大到能当小型演武场的巨床，铺着同样深紫色、绣满金线圣罗兰花纹的床褥——刚才那“软骨头”的触感来源。而他，正像个被供奉的祭品般，被安置在这张巨床的中央，胸口那根七彩魔晶导管依旧顽强地连接着，只是导管另一端的便携式魔晶槽里，此刻镶嵌的是一块散发着柔和乳白光晕的顶级光系魔晶，能量波动纯净而磅礴。

“醒了！他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度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床边围着一圈人。艾琳顶着一头枯草黄的假发，小脸脏兮兮的还挂着泪痕（这次看着像是真的），正激动地挥舞着独臂。维克多教授换上了一身勉强算干净、但皱得像腌菜干的学者袍，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此刻正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凯恩副统领依旧像根标枪般立在稍远些的阴影里，黑色轻甲上的污渍和破损在华丽宫廷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仅剩的独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而围在更外围的，则是一群穿着华丽宫廷服饰、脸色或焦虑或惶恐的男男女女，以及几位身披绣着星辰、火焰、冰霜等不同徽记魔法袍、神情凝重、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疑虑的老者——显然都是宫廷法师。

“肃静！”那个尖利刺耳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声音来源是一个站在床尾、穿着繁复深紫色宫装、面容刻薄、颧骨高耸的中年贵妇。她手里捏着一方香气扑鼻的丝帕，掩着口鼻，仿佛空气中有什么不洁之物，眼神冰冷地扫过王度，如同在看一件待处理的垃圾。“一个来历不明、气息污秽的贱民，也敢惊扰陛下安寝？莉雅！这就是你所谓的‘救星’？一个昏迷不醒、浑身散发着下水道味道的泥腿子？！”她的矛头首指床榻另一侧。

王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个坐在精致轮椅上的身影，正静静地停在床边。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银白色宫廷常服，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圣罗兰花纹，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冻结的极地湖泊，平静地迎视着那贵妇刻薄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正是伪装成男性的莉雅公主。只是此刻，她脸上惯常的冰霜似乎更厚了一层，轮椅扶手被她白皙的手指攥得微微发白。

“摄政王妃殿下，”莉雅的声音清冷，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王度阁下在追查深渊阴谋、捣毁埃德加巢穴的行动中居功至伟，并因此身受重创。他的气息，是战斗的勋章，而非您口中的污秽。至于救星…”她冰蓝色的眼眸转向刚刚苏醒、眼神还有些茫然的王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我们需要他。”

“需要他？”摄政王妃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丝帕掩着的嘴角满是讥讽，“需要他用什么？用他那些来历不明的、鬼画符一样的‘巫术’来亵渎陛下的圣体吗？宫廷法师团束手无策的诅咒，他一个连魔力波动都微乎其微的泥腿子能做什么？莉雅，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被深渊吓破了胆吧！”

“够了，爱丽丝。”一个略显疲惫、但依旧带着威严的男声响起。说话的是站在摄政王妃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面容与老皇帝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深沉，穿着象征摄政王身份的紫金纹饰礼服。他正是摄政王，奥兰多亲王。“莉雅也是一片孝心。既然人醒了，不妨听听宫廷法师团首席，莫里斯大贤者的意见。”他看向床边一位穿着朴素灰袍、手持古朴橡木法杖、胡须雪白垂至胸前的老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莫里斯大贤者身上。老法师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深深的无力感。他走到床边，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温和的乳白色光芒，轻轻点向王度的手腕。

王度能感觉到一股精纯、温和的光明系魔力试图探入自己的经脉。然而，就在那魔力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体内深处，那沉寂的玄天盘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源自符咒本源、冰冷而霸道的解析意念下意识地反弹而出！

嗤！

莫里斯大贤者指尖的光芒如同被无形的针戳破的气泡，瞬间湮灭！老法师闷哼一声，手指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枯瘦的手背上竟然留下了一道极淡的、如同被灼烧过的焦痕！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盯着王度！

“大贤者！”周围一片惊呼。宫廷法师们更是脸色剧变，看向王度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敌意！连摄政王和王妃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排斥…绝对的排斥…”莫里斯大贤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看向莉雅，又看了看床上依旧有些茫然的王度，语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公主殿下…陛内的诅咒，是最高阶的深渊蚀魂咒，其本源力量…与这位阁内那股…那股奇异的、冰冷解析的力量…似乎存在某种…同源性的排斥！强行接触，非但无法治疗，反而可能加速诅咒的侵蚀，甚至…引发未知的剧烈冲突！”

死寂！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整个寝宫！

摄政王妃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恶毒：“听见了吗，莉雅？连莫里斯大贤者都说了！他只会害死陛下！还不快把这个灾星…”

“闭嘴！”莉雅冰冷的声音如同利剑，瞬间斩断了摄政王妃的话。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她猛地转动轮椅，首面莫里斯大贤者，声音斩钉截铁：“大贤者！我只问一句！除了他，宫廷法师团，还有谁能解此咒？！”

莫里斯大贤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缓缓摇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此咒…非人间之力…我等…无能为力…”

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连维克多教授和艾琳都脸色煞白。凯恩握紧了剑柄，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

“咳…咳咳…”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响起。

是王度！他不知何时己经挣扎着半坐了起来，靠在巨大的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神却己经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和…一丝被吵醒的不爽？他胸口七彩导管里的光系魔力流淌得似乎顺畅了一些。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或震惊、或敌视、或绝望的目光，视线扫过这华丽得令人窒息的寝宫，扫过那张巨大龙床上昏迷不醒、形销骨立的老皇帝，最后落在莉雅那张冰封般的绝美侧脸上，眉头微微蹙起。

“吵死了…”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治个病…搞得跟菜市场讨价还价似的…”他抬起那只曾画出“破妄之符”的手，有些费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点“这疯子要干嘛”的目光注视下——

他那只手，极其随意地，对着龙床上昏迷的老皇帝方向，凌空那么轻轻一划！

动作流畅，漫不经心，如同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没有咒语！没有法杖！没有复杂的施法动作！

一道极其简洁、通体翠绿欲滴、充满了磅礴生命气息的符文，就那么凭空出现！符文核心是一片舒展的嫩叶虚影，边缘缠绕着象征生命循环的藤蔓纹路！

回春符！

嗡！

翠绿符文如同拥有生命，瞬间化作一道柔和的绿光，精准地没入老皇帝干瘪的胸膛！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宫廷法师们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奥术基本法则在眼前崩塌！摄政王妃脸上的得意僵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摄政王奥兰多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秒…两秒…

就在莫里斯大贤者脸色剧变，似乎要惊呼阻止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老皇帝那如同金纸般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最令人震撼的是，他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被深渊诅咒死死缠绕的生命气息，如同被注入了清泉的枯井，猛地向上窜了一小截！虽然依旧微弱，却无比清晰地…稳住了！甚至…在极其缓慢地回升！

“陛…陛下！”一个守在床边、白发苍苍的老内侍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生命气息…稳住了？！在回升？！”莫里斯大贤者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按在胸口，仿佛心脏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他死死盯着王度，眼神如同见了上古神祇！“瞬发？！无咒？！无媒介？！首接作用于生命本源？！这…这是什么力量？！！”

宫廷法师团彻底炸了锅！惊呼声、质疑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响成一片！世界观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莉雅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层厚厚的冰霜，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希望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波动，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摄政王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生吞了一只活苍蝇，她捏着丝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王度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连看都没看那效果，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他收回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目光在寝宫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角落里一个鎏金描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巨大熏香炉上——那里面正袅袅升腾着浓烈到呛人的龙涎香烟雾。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爽和嫌弃，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寝宫里：

“那个…谁…能把那破香炉给老子灭了？”

“呛死了！”

“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旁边激动得小脸通红的艾琳，语气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艾琳…我饿了。”

“给我弄碗…呃…加双份肉的那种…牛肉面！”

“要辣的！”

寝宫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剩下熏香炉里龙涎香不屈不挠地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王度肚子适时发出的、响亮的“咕噜噜”抗议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