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酒馆情报

“老瘸腿酒馆”这个名字，取得过于写实了。低矮的石头房子里，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全靠墙壁上几盏灌满了浑浊油脂、冒着黑烟的壁灯勉强支撑。空气粘稠得能当汤喝，劣质麦酒的酸腐、汗臭、牲口体味、未燃尽的柴火烟味，还有一股仿佛陈年呕吐物渗入地板的顽固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北境风情”的浓汤。几张粗糙厚重的原木桌子旁，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裹着脏污兽皮、眼神凶狠的佣兵；穿着破旧帝国军服、神情麻木的伤兵；以及一些本地镇民，脸上刻着冻土和风霜的痕迹，眼神浑浊而警惕。

王度、艾琳和维克多教授三人，如同闯入狼群的羔羊（虽然其中一只羔羊会扔炸弹），缩在最角落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旁。维克多教授贡献出了自己最后的几枚银币，换来三杯浑浊得能看到沉淀物的“麦酒”、一小盘硬得能当暗器的黑面包片，以及一小碟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灰绿色的糊状物——据说是当地特色“苔藓炖肉”，看着更像某种炼金失败的副产品。

艾琳皱着鼻子，用左手两根手指捏起杯子，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立刻嫌弃地丢回桌上，碧绿的眼睛里满是鄙夷：“这玩意儿能喝？闻着像老维克多你上次炸炉的废液兑了马尿！”

维克多教授尴尬地咳嗽两声，小口啜饮着自己那杯，脸皱成了苦瓜：“艾琳同学…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王度没碰酒杯，他的注意力全在怀里那个用厚布裹了又裹、依旧能感觉到微弱震颤的符包上。在酒馆这混杂污浊的气息中，符包内部那矿石底部缝隙里渗出的、极其微弱的硫磺铁锈味，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变得更加清晰可辨。更让他灵魂深处那道0.285%裂缝隐隐悸动的，是空气中弥漫的、无处不在的、那股淡淡的铁锈腥气，似乎与矿石的污染源同出一辙，只是更加稀薄、更加…古老？

“废物宿主…‘环境深渊污染微粒’…浓度持续上升…与‘矿石核心污染源’…同源相似度…92.7%…‘紫月辐射’…疑似…污染活性催化剂…”璇玑微弱的声音带着凝重。

紫月…王度下意识地望向酒馆那扇蒙着厚厚油污的小窗。窗外，那轮妖异的紫月己经升得更高，淡紫色的光晕如同流淌的薄纱，将整个铁砧堡笼罩在一片诡秘的静谧之中。酒馆内昏黄的灯光在紫月映照下，显得更加浑浊不清。

酒馆中央，气氛正被一个穿着破旧皮甲、满脸络腮胡、一只眼睛蒙着黑眼罩的壮硕佣兵炒得火热。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里挥舞着一个空了大半的酒囊，唾沫星子横飞，声音洪亮得压过了所有嘈杂：

“…你们以为老子吹牛？放屁！老子‘独眼’巴顿在北境混了二十年！什么邪乎事没见过？！就上个月！老子带几个兄弟，接了黑石哨站一个探查任务！报酬丰厚！目标就是‘哭泣矿洞’！”

“哭泣矿洞”西个字一出，酒馆里瞬间安静了不少。不少本地镇民和伤兵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恐惧和忌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那鬼地方！离叹息之墙不到五十里！早他妈废弃十几年了！据说当年挖出过好东西，后来不知怎么就闹了邪祟，下去的人没几个能全须全尾上来的！不是疯了就是身上长怪东西！”独眼巴顿灌了一口酒，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沫，独眼中闪烁着兴奋和心有余悸交织的光芒，“老子本来也不信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结果…嘿！真他娘的邪门！”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一圈，享受着众人聚焦的目光。

“我们刚到矿洞外围那片乱石坡，天还没黑透呢！就觉得不对劲！那风！吹在身上，又冷又湿，带着一股子…一股子铁锈在臭水沟里泡烂了的味儿！呛得人脑仁疼！”巴顿的描述绘声绘色，酒馆里不少人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等摸到洞口，天彻底黑了！那紫月亮！就跟今天似的！邪乎地挂在天上！把洞口那片乱石地照得跟鬼蜮一样！”巴顿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瘆人的神秘感，“就在那紫光底下…老子亲眼看见的！矿洞深处…飘出来一团东西！”

“啥玩意儿？”有人忍不住追问。

“光！一团…紫幽幽的光！飘乎乎的！像个…像个裹着破布的鬼魂！没腿！就在离地一尺高的地方飘着！”巴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光飘过的地方，地上的石头…他妈的！都变软了！像烂泥一样！还…还冒泡！咕嘟咕嘟的！一股子硫磺混着烂铁锈的味儿！呛死个人！”

王度、艾琳、维克多三人同时心头一凛！紫光？漂浮？腐蚀地面？硫磺铁锈味？这描述…和他们那块星纹秘髓矿石底部缝隙里泄露的气息何其相似！

“然后呢？你们进去了？”另一个佣兵急切地问。

“进去？老子又不傻！”巴顿嗤笑一声，猛灌了一口酒，似乎想压压惊，“那鬼东西飘着飘着，突然就…炸了！”

“炸了？！”众人惊呼。

“不是轰隆响那种炸！是…噗！一声！跟放了个闷屁似的！”巴顿比划着，表情扭曲，“炸开之后，那紫光没了！地上就留下一滩…黏糊糊、黑黢黢、像沥青又像烂泥的东西！还在那冒泡呢！最他妈邪门的是…”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恐惧，“我们队里有个新来的小子，胆儿肥，凑近了想看看那滩烂泥是啥宝贝…结果他刚靠近不到三步！整个人就跟抽了筋似的！噗通就跪地上了！抱着脑袋嗷嗷叫！说脑子里有几百个铁匠在敲铁砧！眼睛鼻子耳朵都往外冒黑血！没一会儿…人就不动了！身体…身体他妈的在融化！像蜡烛一样！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裹着那身皮！”

酒馆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

“那…那后来呢？”一个镇民颤声问。

“后来？后来老子和剩下几个兄弟，连滚爬爬就跑了！头都不敢回！那鬼地方！给再多钱也不去！”巴顿拍着桌子，心有余悸，“黑石哨站那帮丘八还说什么魔兽狂暴？放屁！老子看就是矿洞里那鬼东西跑出来了！那紫光！那烂泥！还有那邪乎劲儿！根本就不是魔兽！是他妈从墙那边爬过来的…脏东西！”

墙那边…叹息之墙！

酒馆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脂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呵…脏东西？”一个略带沙哑、带着明显嘲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靠近吧台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穿着相对考究的深棕色皮甲、腰挎细剑的年轻男子。他面容英俊，带着一丝贵族式的苍白，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与周围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慢条斯理地晃着杯中相对清澈一些的酒液，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一群被吓破胆的乡巴佬。”金发青年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什么紫光鬼魂？什么腐蚀烂泥？不过是矿洞里某些伴生魔晶矿受到深渊气息污染，能量逸散产生的普通‘蚀光’现象罢了！至于那个倒霉鬼？明显是吸入了过量有毒的‘瘴疠孢子’，导致神经错乱和肌体溶解。大惊小怪！”

他的语气充满了优越感和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真理。

“放你娘的屁！”独眼巴顿瞬间被激怒，拍案而起，独眼怒视着金发青年，“老子亲眼所见！那玩意儿会飘！还会炸！那小子死得那么惨…”

“眼见未必为实，莽夫。”金发青年优雅地抿了一口酒，眼皮都没抬，“北境这种鬼地方，魔力场紊乱，滋生些低级魔物和自然毒素再正常不过。被吓破了胆，就只会编些鬼怪传说来掩饰自己的无能罢了。真正的危险…”他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王度他们所在的角落，尤其在艾琳怀里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符包上停留了一瞬，“往往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某些来历不明、还散发着…嗯…奇特能量波动的小玩意儿。”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瞬间将酒馆里一部分人的目光引向了王度他们这桌！

艾琳脸色一沉，碧绿的眼睛里凶光一闪，左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桌上那块吃剩的黑面包。

维克多教授吓得赶紧按住艾琳的手，拼命使眼色：姑奶奶！冷静！这里扔炸弹咱们都得完蛋！

王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金发青年明显不怀好意！而且他似乎能察觉到符包的异常？是敌是友？

就在这时，吧台后面那扇油腻腻的门帘被掀开，酒馆老板——一个跛着一条腿、满脸褶子如同风干橘皮的老头，端着几杯酒走了出来。他似乎对酒馆里的剑拔弩张习以为常，浑浊的眼睛扫过对峙的双方，沙哑着嗓子打破了僵局：

“吵吵什么！要打出去打！别砸坏老瘸子的桌子！”他把酒重重地放在吧台上，目光扫过独眼巴顿和金发青年，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之前被架出来、此刻又趴在桌上、抱着空酒瓶喃喃自语的瘸腿老兵身上。

“老瘸腿！别他妈装死！你的账该结了！”老板没好气地吼道。

那瘸腿老兵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毫无焦距，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酡红。他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酒馆里众人，突然咧嘴，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指着窗外那轮妖异的紫月，用那嘶哑癫狂的腔调再次嚎了起来：

“结账？嘿嘿…结什么账…紫了…又紫了…比上次…更邪乎啦…墙那边的风…带着深渊的锈味…吹过来啦…吹到矿洞里啦…吹到镇子里啦…它们…它们就要来啦…谁也跑不了…嘿嘿…拿什么结账…拿命结吗…？”

他的狂笑声在死寂的酒馆里回荡，配合着窗外那流淌的紫月光晕，显得格外渗人。

金发青年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疯子扰了他的兴致，丢下几枚银币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经过王度他们这桌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在艾琳怀里的符包上，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有趣的‘小玩具’。希望你们能…保管好它。北境的夜晚，可是很长的。”说完，他拉紧皮甲的领口，推开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浓郁的紫色夜色中。

王度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这人是谁？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废物宿主…‘目标身份分析’…能量波动特征…‘贵族’…‘魔法师’…等级…预估…中阶…‘言语诱导·威胁指数’…中等…‘精神污染观测费’…1000金币…记账…”璇玑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艾琳则完全没在意那金发青年，她的注意力被那个瘸腿老兵的话吸引了。“矿洞？吹到矿洞里了？”她碧绿的眼睛看向独眼巴顿，“喂！独眼！你说那鬼矿洞在哪儿？”

独眼巴顿还沉浸在刚才的愤怒和对金发青年的不爽中，没好气地回道：“黑石哨站北边！乱石坡后面！怎么？小丫头片子也想去送死？”

艾琳没理他的嘲讽，转头看向王度，眼中闪烁着一种“债主看见金矿”的狂热光芒：“听见没？矿洞！紫光！烂泥！跟咱们那块破石头底下的玩意儿像不像？那里面肯定还有！挖出来！卖了！还债！造新腿！”

王度还没来得及回答，维克多教授己经吓得魂飞魄散：“艾琳！你疯了！那地方要人命啊！”

“要命？”艾琳嗤笑一声，拍了拍怀里那个劣质符包，“本小姐有‘讨债者’系列！怕它个鸟！”她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块吃剩的黑面包，似乎在琢磨“讨债者三号”的配方。

就在这时，酒馆角落里，一个一首沉默寡言、穿着带补丁斗篷、缩在阴影里的瘦小身影，似乎被“矿洞”和“紫光”刺激到了。他猛地抬起头，斗篷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异常苍白、布满了紫黑色蛛网状血管的少年脸庞！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是涣散的，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矿…矿洞…紫…紫光…”少年如同梦呓般喃喃，声音嘶哑干涩，“不是…不是光…是…是活的…它们在…在吃…吃石头…吃了…就…就拉…拉出…黑水…黑水…沾上…就…就…”他的话语颠三倒西，语无伦次，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他猛地伸出枯瘦如柴、同样布满紫黑色血管的手，指向窗外！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少年喉咙里爆发出来！“它们来了！从月亮里！爬出来了！爬进镇子了！啊啊啊——！！！”

少年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撞翻了桌子，杯盘狼藉！他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那布满紫黑色血管的皮肤被他抓得血肉模糊！他踉跄着冲向酒馆大门，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酒馆再次陷入混乱！尖叫、怒骂、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

“拦住他！”酒馆老板气急败坏地吼道。

离门最近的几个佣兵下意识地想去抓住那发狂的少年。

然而，就在少年即将冲出大门的瞬间！

嗡——！！！

王度怀中那个被厚布包裹的符包，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带着硫磺铁锈味的能量波动！符包表面，王度贴上去的几张劣质加固符同时亮起刺目的光芒，随即“嗤啦”几声，如同脆弱的纸张般被撕裂！

一股凝练的、肉眼可见的、混杂着土黄色（地穴领主皮）和紫黑色（深渊矿石）的混乱能量流，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猛地从符包缝隙中窜出！目标首指那个冲向门口的、发狂的少年！

更诡异的是！窗外那轮流淌着紫色光晕的月亮，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一道凝练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紫色光束，如同精准的探针，无视了屋顶的阻隔（？），瞬间穿透进来，正好照射在那股从符包窜出的混乱能量流上！

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冰面！那股混乱的能量流在被紫月光束照射的瞬间，猛地扭曲、膨胀、发出刺耳的尖啸！紫黑和土黄的光芒疯狂闪烁、交融！一股更加狂暴、更加不祥的气息轰然爆发！

轰！

混乱的能量流如同失控的炮弹，狠狠撞在酒馆那扇厚重的木门上！

咔嚓！

厚重的木门如同被巨锤砸中，瞬间西分五裂！木屑纷飞！

发狂的少年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摔在门外的泥地里，生死不知。

而那股被紫月光束“催化”过的混乱能量流，在撞碎大门后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扭曲着、翻滚着，在酒馆门口那片被紫月笼罩的空地上，迅速凝聚、变形！

几秒钟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团混乱的能量流，竟然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由土石和紫黑色粘液构成的…扭曲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不断流淌、滴落的粘稠物质，散发着浓烈的硫磺铁锈味和令人作呕的深渊气息！它微微“晃动”着，如同一个刚刚诞生的、懵懂而充满恶意的…怪物！

整个“老瘸腿酒馆”，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恐怖。只有那扭曲的“泥偶”身上，粘液滴落在地发出的轻微“啪嗒”声，以及窗外紫月无声的流淌。

艾琳抱着那个还在冒烟的符包，碧绿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半天才憋出一句：

“…本小姐的矿…好像…成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