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烤全羊与夫人印

黑风峪的朔风裹着硝烟与血腥气，一路刮回了摄政王府。

书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总算驱散了苏瓷骨头缝里那点寒意。她换了身干净的藕荷色常服，发梢还带着水汽，盘腿坐在铺了厚绒垫的圈椅里，捧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小口啜着，舒服得眯起了眼。

萧绝坐在书案后，玄色常服衬得他眉峰冷峻。他面前摊着两份东西。

一份是刚从黑风峪石缝密道里清理出来的：几枚淬了剧毒、形如牛毛的乌黑细针（正是射向苏瓷的那种），一个触发式的毒烟弩匣，还有半块被踩碎、纹路奇特的玄铁令牌。令牌断裂处，隐约可见一只狰狞的狼头浮雕。

另一份是刚呈上的密报：经查，那密道通向峪外一处早己废弃的猎户小屋，人去屋空，只留下些干粮碎屑和几枚模糊的、带着北境军靴特征的脚印。

“黑狼部的‘啸月令’。”萧绝指尖点了点那半块玄铁令牌，声音听不出喜怒，“‘玄先生’果然是北境埋得最深的那颗钉子。”

苏瓷咽下一口暖融融的羊杂汤，满足地叹了口气：“钉子再深，尾巴也露出来了。这令牌的形制、狼头雕刻的风格，工部虞衡司的老匠人应该能看出些门道吧？还有这毒针的淬炼手法，陈老那儿或许也有线索。”她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顺着这两条线摸下去，总能揪住他几根狐狸毛。”

萧绝抬眸看她。跳跃的烛火映在她眼底，清澈明亮，不见半分劫后余悸的阴霾，只有破案者特有的专注和跃跃欲试。那声情急之下的“夫人小心”，仿佛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归于平静。

“嗯。”他低应一声，目光掠过她微红的脸颊（被热汤熏的）和沾了一点油光的唇角，最终落在她手中空了的碗上，“还要？”

“要！”苏瓷立刻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再来一碗！多放点羊肚和辣子！”

萧绝：“……”

他沉默地拿起手边一枚小巧的金铃，轻轻一摇。书房门无声滑开，侍立在外的心腹侍卫垂首听命。

“让厨房再送一盅羊杂汤，”萧绝顿了顿，补充道，“多放羊肚，辣子……适量。”

侍卫领命而去。

苏瓷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萧绝：“王爷，您答应我的黑风峪烤全羊呢？这羊杂汤虽好，可解不了馋虫啊！”

萧绝的指尖在冰冷的玄铁令牌上了一下，抬眼看向她：“明日。”

“明日？”苏瓷挑眉，“王爷要亲自去黑风峪打猎不成？”

“不必。”萧绝语气平淡，“城西‘胡记’的烤全羊，用的是黑风峪散养的山羊，每日现杀现烤。”

苏瓷恍然大悟：“哦！王爷是要包场？”

萧绝没回答，算是默认。他看着苏瓷瞬间绽放的、如同偷到油的小老鼠般的笑容，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这丫头，似乎总能轻易将那些沉重的、血腥的东西抛在脑后，用一碗汤、一只羊就点亮眼睛。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的噼啪声。羊杂汤的香气和淡淡的墨香交织。

苏瓷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上盖着一方明黄色的绸缎。绸缎边缘，露出一角鲜红似火的东西。

“咦？那是什么？”苏瓷好奇地探了探身子。

萧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动。他伸手，掀开了那方明黄绸缎。

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枚印章。

印章通体由最上等的鸡血石雕琢而成，色泽浓郁鲜亮，仿佛凝固的火焰。印钮是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金凤，凤眼镶嵌着两颗细小的黑曜石，神采奕奕。印面尚未刻字，光滑如镜。

“好漂亮的石头！”苏瓷由衷赞叹，“这凤钮雕得真精神！王爷新得的？”

“嗯。”萧绝的目光落在印章上，又缓缓移向苏瓷，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澜，“陛下今日赏的。”

“陛下？”苏瓷眨眨眼，“赏您凤钮印章？这规制……”她虽不通朝制，但也知龙凤乃皇家专属，亲王用印多为麒麟、蟒龙，凤钮……似乎只有……

“此乃‘夫人印’。”萧绝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苏瓷心头激起千层浪！

夫人印！

亲王正妃的印信！象征身份，执掌中馈，地位尊崇！

苏瓷捧着汤碗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看着那枚在烛光下流淌着华贵血色的印章，又抬眼看向萧绝。他玄色的身影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清晰地映着她此刻有些呆怔的模样。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炭火的噼啪声变得格外清晰。

“王爷……”苏瓷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这……给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飘忽。

萧绝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在等待。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在生死关头脱口而出的情愫，有并肩破案累积的信任与欣赏，有对她跳脱性子的无奈纵容，或许……还有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东西。

“陛下问本王，王府女主之位空悬多年，可有属意之人。”萧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本王答，己有。”

苏瓷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己有？！

“此印，便是凭证。”萧绝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的印面，目光却始终锁着苏瓷，“刻上名讳，昭告宗庙，便是定论。”

刻上名讳……苏瓷？苏瓷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脸颊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她下意识地想把脸埋进汤碗里，却发现碗早就空了。

这……这煞星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用一枚“夫人印”来回答黑风峪那声“夫人小心”？

“王…王爷，”苏瓷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用惯常的插科打诨掩饰慌乱，“这…这印看着挺沉，刻字多麻烦啊！再说，我这个人吧，懒散惯了，就爱啃个猪蹄破个案，管个王府中馈什么的……我怕把您库房钥匙当猪蹄骨头给啃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萧绝的眼睛。

萧绝看着她难得露出的慌乱模样，耳根似乎也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但很快被冷峻掩盖。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托盘连同那枚灼目的“夫人印”，往苏瓷的方向推了推。

“无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库房钥匙啃坏了，再做便是。”

苏瓷：“……”

她看着被推到眼前的“夫人印”，那鲜红的鸡血石在烛光下仿佛有生命般流淌着光华，金凤展翅欲飞。这玩意儿可比火纹钢锭沉多了！

“至于刻字……”萧绝顿了顿，目光掠过她泛红的脸颊，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戏谑？“‘拆案夫人’西字，你看如何？”

“噗——！”

苏瓷刚喝进嘴里压惊的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

“咳咳咳！”她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萧绝，又气又笑，“萧绝！你……你故意的！”

“拆案夫人”？亏他想得出来！这要是刻上去，她苏瓷还要不要在京城混了？以后破案，人家是叫她苏姑娘，还是“拆夫人”？

看着她炸毛跳脚的模样，萧绝眼底深处那点冷硬的冰层似乎终于彻底融化，漾开一丝清晰的笑意。他不再看她，而是重新拿起那半块冰冷的“啸月令”，指腹在狰狞的狼头上着，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印玺之论”从未发生。

“明日午时，‘胡记’烤全羊。”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寻常公务，“管够。”

苏瓷瞪着那枚静静躺在托盘里的“夫人印”，又看看萧绝那张一本正经研究令牌的侧脸，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这煞星！绝对是故意的！用一枚印吓唬她，然后轻飘飘用“管够”的羊转移话题！

她气呼呼地坐回圈椅，抱起双臂，故意把脸扭向一边：“哼！羊要最肥的那只！烤得外焦里嫩！少一根羊腿都不行！”

“嗯。”萧绝头也不抬，应了一声。

烛火跳跃，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影。

那枚鲜红如血的“夫人印”静静躺在托盘里，金凤昂首。

窗外，更深露重。

而某个被“管够”的承诺暂时安抚住的人，正鼓着脸颊，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拆”掉多少斤羊肉，才能消解今晚这“印玺惊吓”之仇。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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