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雨夜“庶女”归

第1章：雨夜“庶女”归

雨，像是天漏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苏锦言赤裸的双足深陷在冰冷的泥浆里，每一次拔出都带起一片黏腻的吸吮声。

她脑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念头，像黑暗中的烛火般顽固地亮着：回家。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短暂地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路，没了。

山道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片混杂着断木与黑石的狰狞豁口。

泥石流的咆哮声犹在耳畔，将她与山那一头的家，彻底隔绝。

身后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山林，野兽的未知呼嚎混在风雨声中。

她小小的身子在狂风中摇摇欲坠，那点名为“家”的烛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退缩，意味着被黑暗吞没。

苏锦言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嘴唇，上面沾满了泥点和雨水，一股土腥味。

她没有后退，反而转向了身侧更为陡峭的密林。

那里的树根像虬结的筋脉，紧紧抓着山体，那是她唯一能借力的阶梯。

她撕下早己湿透的裙摆，布料粗糙的边缘磨着掌心，却能带来一丝安心的摩擦力。

她小小的手抓住湿滑的树皮，指甲深深嵌入，很快便有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从指缝间渗出。

她感觉不到疼，只是机械地、执拗地向上攀爬。

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白雾，每一次抬眼，都能看到远处那片熟悉的飞檐翘角，在闪电的映衬下，像一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耗尽时，她终于滚下了山坡，摔在一片坚实的青石板上。

定安侯府高大的院墙，就在眼前。

“咚…咚…咚…”

她用尽全力，将沾满泥污的拳头砸在角门上。

“谁啊？大半夜的！”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光从门缝里透出。

提着灯笼的老门房张伯探出头，当灯笼的光晕照亮苏锦言的脸时，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成了极致的恐惧。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手中的灯笼“哐当”一声砸在积水的石板上，烛火挣扎了两下，熄灭了。

“鬼…鬼啊！”

苏锦言没有理会他的惊叫，她只是看着那扇打开的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重复着：“我…回来了。”

这几个字仿佛有千钧之力，让张伯连滚带爬地冲向内院，凄厉的叫喊声划破了雨夜：

“不好了！三小姐…三小姐回来了！”

整个定安侯府，一盏接一盏的灯火，迅速亮了起来。

雷声在天际炸响，震得窗棂轻颤，却盖不住堂内急促的呼吸声。

苏锦言被两个粗壮的婆子粗暴地拖进荣安堂时，温暖的空气和浓郁的熏香让她一阵眩晕。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任由她们摆布。指尖无意识地掌心的伤口。

主位上，嫡母吴氏一身华贵的蜀锦长袍，保养得宜的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端庄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身旁，嫡姐苏锦绣正端着一盏热茶，那描着金边的茶杯在她指尖剧烈一晃，“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茶水和碎片溅上了她华美的绣花鞋面，她却毫无知觉。

定安侯，她名义上的父亲，负手站在一旁，紧锁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

“我的儿！”吴氏第一个回过神，那丝裂痕被完美的慈母之痛所掩盖。

她快步走下台阶，张开双臂将苏锦言拥入怀中。

那怀抱闻起来很香，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锦缎下的骨架硌得她生疼。

“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可把娘给担心死了！”

苏锦言僵硬地被她抱着，鼻腔里满是那股过于甜腻的香气。

她不回应，只是偏着头，目光空洞地看着地面。

苏锦绣也蹲下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想去拉苏锦言的手，却在触及她满是泥污和血痕的皮肤时，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是啊，妹妹，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娘的眼睛都要哭坏了。”

“到底怎么回事？”定安侯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虚伪的温情，“山上清修的师傅呢？为何让你一个人跑回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苏锦言脸上。

她被安置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一杯热茶塞进她冰冷的手心。

她捧着茶杯，感受着那点温度，却依旧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山里了…什么都不记得…”

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吴氏的脸上，“只知道…要回家。”

一瞬间，整个厅堂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不记得了？”吴氏的声音陡然尖利，但立刻又被她压了下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拿出丝帕，按了按并无泪水的眼角，“可怜的孩子，定是受了天大的惊吓，才会如此！老天保佑，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死死地盯着苏锦言的眼睛，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出了差错的“物件”，试图找出哪里不对劲。

苏锦绣靠得更近了，她温声细语，循循善诱：“妹妹，你再仔细想想？比如…有没有摔到头？或者…有没有掉进什么坑里？”

她问得极为仔细，尤其在“坑”字上，舌尖轻轻抵了一下上颚，吐字清晰无比。

苏锦言在听到“坑”字时，瞳孔有一瞬极细微地收缩。

随即，她只是捧着茶杯，沉默地看着她们。

她像一个闯入者，看着一场为她精心编排的戏剧。

她能看到嫡母丝帕下微微颤抖的手指，能听到嫡姐过于平稳的语调下急促的呼吸声。

她们的关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她罩来，每一根丝线都带着探究和杀意。

她的沉默与茫然，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她们所有的试探，都石沉大海。

她仅仅是坐在这里，呼吸着，就足以让她们精心构筑的世界，出现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最终，吴氏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决断:她若真忘了……倒也好办。

随即，她对下人挥了挥手：

“罢了。三小姐受了惊吓，神志不清。先带她回听雨阁，好生安顿。立刻去请王大夫过来！”

当苏锦言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荣安堂内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苏锦绣一把抓住吴氏的手臂，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娘，我们昨天不是亲手活埋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