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笼中之鼠

苏锦言那句大胆的、近乎于挑衅的问话，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地，刺破了暖阁内那层由熏香和权势织就的、温和的表象。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但那笑意，却如同一朵在寒冬腊月里，被冰霜冻住的假花，美丽，却再无一丝温度。

她那双温婉的眸子，微微眯起，像一只慵懒的猫，在审视着一只不知死活，竟敢挑衅自己的小老鼠。

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白玉茶杯，那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好。”她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她站起身，对着苏锦言，露出了一个更加亲切的笑容：“既然妹妹如此热心，本宫，也确有一桩烦心事，想请妹妹帮忙处置。”

她没有发怒，没有呵斥。她只是接受了苏锦言的“好意”。

她莲步轻移，亲自引着苏锦言，向着暖阁的后方走去。

她们穿过一道月洞门，走进了一座独立的、被繁花绿树环绕的精致水榭。

水榭之中，只设了一张琴，一方棋，和一个小小的香炉，看起来，雅致却又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与世隔绝的孤寂。

而就在这水榭的正中央，跪着一个身穿半旧衣衫、头发散乱的女人。

当那个女人，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时，苏锦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锦绣！

是她那个早己被她亲手送出侯府、嫁给了安平侯府那个纨绔子弟的、昔日高高在上的嫡姐！

此刻的苏锦绣，早己没了往日的骄纵与艳丽。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见到苏锦言，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随即，又被一种抓到救命稻草般的、卑微的乞求所取代。

“妹妹……妹妹救我！”她连滚带爬地，想要扑向苏锦言。

“放肆！”太子妃身边的一名掌事姑姑，厉声喝道。

太子妃优雅地坐到主位之上，她用团扇，轻轻地掩住了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

“妹妹你看，”她的声音，柔得像一团云，“你这位姐姐，如今也是可怜。

在本宫这里，哭诉说在夫家受了委屈，又说了许多……关于你们定安侯府的、不堪入耳的闲话。

本宫想着，毕竟是你的亲姐姐，不好重罚。可她这般口无遮拦，终究是个祸患。”

她将目光，转向了苏锦言，那眼神，像在欣赏一出好戏。

“这，就是本宫那只不听话的‘老鼠’。”她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妹妹你主动请缨，那便由你这个侯府的宗女，亲手来处置吧。

让本宫也瞧瞧，妹妹你的手段。”

这是一个最恶毒，也最精妙的陷阱。

她将苏锦言逼到了一个两难的绝境。

处置苏锦绣，便是亲手折辱自己的亲姐，坐实了她心狠手辣的名声；可若不处置，便是公然违抗太子妃的意志，拂了这位东宫女主人的面子。

苏锦言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苏锦绣，心中一片冰冷。

她知道，这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局。

她没有立刻发作。她只是缓缓地走到苏锦绣面前，蹲下身。

她没有去扶她，也没有去斥责她。

她只是伸出手，用丝帕，轻轻地擦去了苏锦绣脸上的泪痕。

“姐姐，”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宗女的威严，“你，还是我定安侯府的女儿。侯府的脸面，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你可知错？”

苏锦绣被她这番话，问得一愣。

苏锦言随即站起身，转向了主位上的太子妃，恭敬地行了一个万福之礼。

“回娘娘的话。家姐无状，给娘娘添麻烦了。此事，确是臣女的家事，理应由臣女处置。”

她竟然真的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太子妃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计的笑意。她倒要看看，苏锦言要如何处置。

苏锦言转过身，再一次看向了苏锦绣。

“姐姐，你既知错，那便随我回府，在家庙之中静心思过吧。”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

这番处置，看似合情合理，却也正中了太子妃的下怀。

将苏锦绣带回侯府，等于将这个麻烦，又揽回了自己身上。

就在苏锦绣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准备点头之时。

苏锦言却忽然又开口了。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像一把出鞘的、淬了冰的利刃。

“但是，在回府之前，我倒是要替娘娘问姐姐一句话。”她的目光，像两道X光，将苏锦绣从头到脚，看了个通透，

“姐姐，你这般费尽心机，托了安平侯府的关系，混入东宫。

又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你真正想见的，恐怕，不是我，也不是太子妃娘娘吧？”

苏锦绣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苏锦言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她猛地转向太子妃，话锋却首指另一个方向！

“娘娘，您可知，我这位姐姐的夫君，安平侯府的小侯爷，近来成了京城‘常乐坊’赌场的常客？

而那家赌场，明面上的东家，是户部的一个小小郎中。可它背地里的靠山，却是……三皇子殿下！”

这番话，如同一颗惊雷，在静谧的水榭中轰然炸响！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我这位愚蠢的姐姐，被人当成了棋子，而不自知。”

苏锦言的语速，越来越快，像连珠的炮弹，将所有的真相，都血淋淋地，剖开在了太子妃的面前，

“三皇子一派，是想借我姐姐的嘴，将我们侯府的‘家丑’，捅到您和太子殿下的面前，好让您看我们家的笑话，进而，疏远我们定安侯府！”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离间！

是想破坏您和太子殿下，与我们这些忠臣的联盟！这，哪里是什么家事？这分明，就是三皇子，对您东宫的一次恶毒的政治攻击！”

她，竟将这场太子妃为她设下的、羞辱她的“家事”陷阱，硬生生地扭转成了一场“三皇子”对“太子”的政治阴谋！

她，不仅为自己解了围，还反手送给了太子妃一柄，可以用来攻击三皇子的、最锋利的刀！

太子妃看着苏锦言，那双温婉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真正的、混杂着震惊与忌惮的神色。

她知道，她眼前这个少女，根本就不是什么老鼠。

她是一只，披着羊皮的、会咬人的小狐狸。

苏锦言对着她，再次一拜。

随即，拉起还处于呆滞状态的苏锦绣，转身便走。

就在她们即将走出水榭时，苏锦绣忽然像是惊醒过来，她死死地抓住苏锦言的手臂，用一种充满了恐惧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地在她耳边说道：

“那个赌场……不对劲！我见过靖王殿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