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无根之萍

第六十三章：无根之萍

太子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根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刺，深深地扎进了苏锦言的心里。

“你母亲的死，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马车早己消失在街角。

可那句话却依旧在她的耳边反复阴魂不散地回响。

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想的是哪样？

她所查到的，是二皇子妃为了夺取帝师手稿，而用“断肠藤”和贡品之毒，处心积虑地谋杀了她的母亲。

人证物证俱在，逻辑天衣无缝。

这，难道不是真相吗？

苏锦言站在清风街清冷的街头，第一次对自己那颗引以为傲的、聪慧通透的头脑产生了怀疑。

她感觉自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在看清了水面上所有的敌人之后，却被告知水下还有一片更深的、她从未见过的黑暗。

回到定安侯府，苏锦言立刻将自己关进了密室。

她没有去想太子此话的动机，是挑拨离间，还是故弄玄虚。

她只知道当一个局出现了你无法理解的变数时，最好的办法不是去猜，而是回到原点，重新审视你手中所有的证据。

她将母亲的案子从头到尾在脑海中又仔仔细细地推演了一遍。

二皇子妃有动机，有手段，也确实实施了。

这一切都毋庸置疑。

可……疑点，也同样存在。

苏锦言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她喃喃自语：“‘牵机’之毒乃皇家贡品。

即便二皇子妃圣眷优渥，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宫中将此物带出，再精准地用在一个侯府夫人的身上，这期间的风险和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为了几封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对她夫君造成威胁的信件，值得吗？”

这个疑问像一粒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她需要一个新的视角，一个新的能让她跳出当前棋局的线索。

她去了福安堂求见祖母。

这一次她问的不再是宫中的阴私，也不是朝堂的派系。

她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关于过往的问题。

“祖母，”她为老夫人沏上了一杯热茶，轻声问道，“在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她的生命里可还有过……旁人？”

老夫人那双总是带着一丝威严的眸子，在那一刻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追忆与惋惜的神色。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也罢。此事本是上一辈的尘封旧事，不提也罢。但你如今既己是我沈家的宗女，知道了也无妨。”

老夫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

“你的母亲在你外祖父的安排下，自幼便有一门亲事。对方是当年镇守北境的‘飞云大将军’，费家的独子，费云。

那孩子也是文武双全，与你母亲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呢？”苏锦言的心猛地一跳。

“后来……”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后来费将军被人构陷，通敌叛国。一夜之间满门抄斩。

只有他那个独子，据说在心腹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去，从此下落不明。

而你母亲也因此解了婚约，数年之后才嫁入了我们侯府。”

费家。叛国。下落不明的独子。

这几个词像几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锦言脑中一扇全新的、充满了血腥味的大门！

她立刻动用了观雨楼所有的力量。

她下达了一个近乎于不可能完成的指令。

“查。十五年前，北境费家一案所有的卷宗。

我要知道当年是谁主审此案。又是谁最终从这场泼天的富贵之中获利最大。

最重要的是我要那个幸存的独子费云，是死，是活！”

靖王的情报网效率高得可怕。

仅仅两日之后，一份由观雨楼掌柜亲自送来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绝密卷宗，便放在了苏锦言的面前。

苏锦言展开卷宗，只看了第一页，她的呼吸便彻底停滞了。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当年主审费家“叛国”一案，并最终将费家所有兵权、财富都尽数收入囊中的人，正是当今太子楚天启的授业恩师！

而那个下落不明的独子费云，也并非真的“失踪”了。

他被一股神秘的势力所救。

为了活命也为了复仇，他选择了最屈辱也最能隐藏自己的一条路。

他净了身，改了名，成了一个宫里最不起眼的小太监。

如今他就在宫中，一个最不引人注目却又最能接触到所有秘密的地方。

——尚食局。

苏锦言看着这份密报，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

她终于明白太子为何要对她说那句话。

她也终于明白她母亲的死背后究竟隐藏着一个怎样可怕的真相！

二皇子妃，不过是一把刀。

一把被更高明的人借来杀人的刀。

真正想要母亲死的，是当年那些构陷了费家，害怕母亲这个“费家未过门的儿媳”，会知道些什么，会为费家翻案的——太子一党！

而皇后，这位太子的生母，为了替自己的儿子扫清所有的障碍，拔掉这根可能存在的、最微小的刺。

她，才是那个隐藏在所有迷雾背后，借刀杀人，又将所有罪责都推得干干净净的真正的幕后黑手！

第三日，苏锦言以“为太子妃检查饮食，以防万一”为由，亲自去了尚食局。

在一个堆满了各种瓜果蔬菜的偏僻角落，她“偶遇”了那个正在默默择菜的、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郁的太监。

她没有与他说话。

她只是在他身边，仿佛自言自语般，用一种极轻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哼起了一段早己失传多年的、来自北境的古老童谣。

“北风吹，雪花飞，小儿郎，把家归……”

那太监择菜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青菜散落了一地。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苏锦言。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涌上了无尽的、包含了血海深仇的滔天巨浪。

当晚，苏锦言的密室里多了一个人。

正是白日里那位尚食局的太监费云。

他对着苏锦言长跪不起，泪流满面。

他将当年所有的真相都和盘托出。

“是皇后……是她在那晚亲手将那杯毒酒递给了你的母亲……”

在说完这一切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样用层层油布包裹着的东西，恭敬地呈到了苏锦言的面前。

他哽咽着说道：“这是你母亲在察觉到危险后，拼死让我代为保管的。她说若有一能找到我，便将此物交还给你。”

苏锦言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把小小的、早己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

“这是……”

费云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费家当年在北境那座秘密兵器库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