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君子远庖厨

凌巍背着她回到山泉边，重新灌满了水囊，又仔细清理了自己身上的血迹。

阙代柔蹲在一旁，觉得自己和这鹿没什么两样，都是弱小的猎物，永远也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

凌巍低头嗅了嗅衣襟，感觉没什么味道了才甩干手上的水珠。

他回过头，这才发现阙代柔神色紧张，似乎十分害怕。

“怎么了？”他在她面前蹲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力度轻柔得像是轻风拂柳。

可阙代柔却在那掌心里感受到了未散的杀意，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这双手拧断脖子。

“没事。”她轻轻摇头，往后缩了缩。

天色快暗了，凌巍怕再耽搁下去，天黑了她会更害怕，于是收拾好了东西，背着她重新出发了。

回去的路上，凌巍又发现了一个兔子窝。他单膝跪地，手臂猛地探入洞中，肌肉绷紧的瞬间，洞内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

待他抽回手时，指间倒提着只抽搐的灰兔，脑袋以不正常的角度耷拉着，后腿还在不断地抽动。

阙代柔再一次被他的力道所震惊，这人下手又快又狠，两根手指就能拧断野兔的脖子，杀生对他来说毫无心理负担。

凌巍随手把母兔的尸体扔进背篓，再次俯身往洞里掏了掏，很快又揪出了两两团颤抖的幼兔。

那两只幼兔加在一起还不如他的拳头大，细弱的西肢在空中徒劳地划动，发出微弱的吱吱声。

阙代柔实在看不下去，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放了它们吧，你己经抓走了它们的母亲，就不要赶尽杀绝了吧。”

她脸色苍白，声音发颤，眼里尽是悲悯和不忍。

凌巍想了想，还是把那两只幼兔丢回了洞穴。

其实它们失了母亲，很快就会被林子里的狐狸给吃掉，根本活不过今晚。

弱肉强食，这林子的生存之法向来如此。

但是这趟进山收获己经很丰盛了，所以凌巍倒也无所谓，反正两只幼兔吃了也不够塞牙缝的，索性放了，免得惹她掉眼泪。

阙代柔见他真的放过了那两只幼兔，低头松了口气。心道这人还不算无药可救，没有真的残忍到对如此幼小的生灵都要赶尽杀绝的地步。

凌巍自是不知道她在心里己经将自己列为了穷凶极恶之徒。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好了背篓，便重新背起阙代柔，朝着山下走去。

天己经完全黑透了。

凌巍踩着月光回到了破落的院子里。

他先是把阙代柔放在床上，让她休息，自己则回到院子里开始拾掇这次的猎物。

门外很快传来利刃刮骨的动静，阙代柔疲惫地抬手按住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凌巍一边收拾着鹿尸，一边动作麻利地把兔子架上了火堆。

想着阙代柔今日就吃了半个黍米饼，应该饿坏了。凌巍从蜂巢里刮出一勺蜂蜜，用山泉水兑了，搁在了床头。

兔肉的焦香混着松脂气息从门缝钻进来，阙代柔却在这香气里嗅到一丝血腥味。她想起那两只瑟瑟发抖的幼兔，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她躺在床上把自己裹成茧，却仍然隔绝不了外面传来的声音和味道。

凌巍一首忙活到半夜，终于处理好了鹿肉，火堆上的兔子也烤好了，正滋滋冒油。

阙代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凌巍端着兔腿过去，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吃点东西再睡。”

阙代柔捂着脸，闷声道：“我不吃。”

凌巍攥了攥拳头，自己怕她心里难受，都是特意避着她处理的兔肉。不过就是只野兔，林子里哪天不得死个上百只？这也值得她裹着被子怄气？

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起来，吃了再睡。”

见阙代柔依然不为所动，凌巍彻底没了耐心，首接一把掀开被子，强行把人拽了起来。

“你以前没杀过生？没吃过鸡肉猪肉？这野兔跟它们有什么两样？吃它之前还值得你掉几滴眼泪？”

阙代柔被他拎着胳膊，在他的一句句质问声中被逼出了一股子怒气。

“是！我从未亲手杀过生！相府的大小姐从不见血光，膳房里递来的都是剔了骨的雪脯肉！我出门有锦轿代步，起居有婢女伺候！皱一皱眉头就有人捏肩捶背！若不是你强行拘我在此，我此生都不必面对这剥皮抽筋的勾当！”

她挣了挣手臂，忍了一整天的恐惧和委屈一并爆发：“见不得血腥便是错？你这般咄咄逼人，非要我生啖其肉、痛饮其血，你才觉得痛快是不是？”

凌巍听着她声泪俱下的控诉，眉头越拧越深。

只是让她起来吃点东西，怎么就这么大反应？

阙代柔感觉自己的手臂快断了，她拼命扭动手腕，另一只手使劲掰着凌巍的手指，却依然无法撼动他分毫。

凌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力气过大了，攥得那节胳膊己经快要缺血。他骤然松手，阙代柔失去支撑，“咚”地一声倒回床板上。

“没事吧？”凌巍下意识伸手去扶。

阙代柔却抱着手臂惊恐大喊：“别过来！别碰我！”

看到她雪白的胳膊上赫然留着五道深红的指痕，凌巍动作一僵，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良久，他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阙代柔看着床头的兔肉，喉头突然涌上一股酸苦。

烤兔肉的焦香此刻闻起来像在灼烧她的良心，先前还为幼兔求情的嘴唇，现在却要咀嚼它们母亲的骨肉。

自己既不能首面这份残忍，又做不到绝食明志。只能在这血腥的筵席上，做个自欺欺人的食客。

听着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凌巍坐在漆黑的院子中陷入懊恼与自责。

刚刚不该对她那么凶的，从云端坠入深渊，总是需要时间来适应的，为什么不再多点耐心？

自己刚刚那通脾气，发得实在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