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抢人

空气瞬间凝固。

林婉缓缓抬起眼，看向柳如烟。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平静无波，深处却像结了冰的湖面，寒意刺骨。

“哦？”她轻轻放下手中一首把玩的药草，“柳姐姐这是…看上我的厨子了？” 声音依旧不高，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柳如烟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但仗着太傅府的势，依旧挺首了腰背，下巴微扬：“怎么？妹妹舍不得？不过一个厨子而己，姐姐拿两个御厨换你一个，你可是赚了呢！”

“呵…”林婉轻笑出声，那笑声如同碎冰相撞。

她微微倾身，靠近柳如烟，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对方心头：“柳姐姐，我林婉的人，就算是一条狗，也是打上了我相府的烙印。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由我说了算。” 她的目光扫过柳如烟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你柳如烟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林婉要人？！”

“你！”柳如烟气得脸色涨红，猛地站起来，指着林婉，指尖都在发抖，“林婉！你别太过分！不过一个下贱的厨子！”

“下贱？”林婉也缓缓站起身，身量虽不如柳如烟丰腴，气势却如出鞘寒刃，瞬间将对方压了下去。她冷冷地盯着柳如烟，唇角勾起一丝讥诮，“再下贱，也是我相府的下贱。轮不到你太傅府的人来置喙！白芷，送客！”

“是！小姐！”白芷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响亮，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痛快。

柳如烟气得浑身发抖，精心描画的妆容都有些扭曲。她死死瞪着林婉，又狠狠剜了一眼旁边始终垂首、仿佛置身事外的陆行知，最终猛地一跺脚：“好！好你个林婉！你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她带着丫鬟，如同斗败的孔雀，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珠帘被她甩得噼啪乱响。

小厅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柳如烟留下的浓郁香风和剑拔弩张后的余韵。

林婉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依旧垂首侍立的陆行知。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方才那场因他而起的、近乎羞辱的风波，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他的恭顺，他的平静，此刻在林婉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眼。

“看到了？”林婉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打破了沉寂，“太傅府的千金，对你可是青睐有加。陆行知，你这身皮囊和手艺，倒真是招蜂引蝶的好本事。”

陆行知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稳：“小姐说笑了。在下只是相府一名庖厨，只知尽心伺候主子。旁人的青睐，与在下无关，更不敢生半分妄想。”

“无关？不敢？”林婉缓步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火气。她微微仰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路。” 她意有所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是。”陆行知的回答，简短而恭顺。

林婉盯着他看了几息，最终冷冷地移开视线。她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那碟几乎没被动过的、晶莹剔透的水晶桂花糕上。那清甜的香气，此刻在她鼻端，却显得无比腻味和……刺眼。

“手艺确实不错。”林婉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她伸出手指，用长长的、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点在那碟桂花糕的边缘，“可惜，心思用错了地方。”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一翻！

“哗啦——！”

精致的白瓷碟连同里面玲珑剔透的桂花糕，被一股毫不留情的力道狠狠扫落在地！碟子瞬间摔得粉碎，糕点滚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粘上灰尘，碎裂变形，晶莹的糕体和金色的桂花混在碎瓷片里，一片狼藉。

陆行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头垂得更低，看不清表情。

“谁给你的胆子，做这种东西？”林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相府上下，谁人不知我林婉最厌恶甜腻糕点？你是新来的，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亦或是…存心要恶心我？！” 最后一句，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冰冷的质问。

“小姐息怒！”白芷吓得连忙跪下，“是奴婢…奴婢疏忽，忘了提醒陆师傅…”

“闭嘴！”林婉厉声打断白芷，目光如刀，只盯在陆行知身上，“我在问他！”

陆行知缓缓屈膝，单膝跪地，姿态恭谨：“回小姐，是在下疏忽。初入府中，规矩不熟，只想着…想着尽力做出让主子满意的菜式，未曾顾及小姐口味禁忌。是在下之过，请小姐责罚。”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惶恐，只有一种认命的平静。

“责罚？”林婉冷笑一声，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甜腻，“当然要罚！既然你这么喜欢做糕点，那就做！做到我满意为止！”

她抬手指着地上的碎瓷和污糟的糕点，声音森寒，“把这些东西，给我收拾干净！然后，滚回你的灶台！今晚戌时之前，我要看到十碟不同花样、不同口味的糕点！记住，要‘清心寡欲’、‘不惹尘埃’的那种！做不出来，或者让我尝到一丝甜腻油腥……”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你就给我滚出相府，去护城河边讨饭！”

“是，小姐。”陆行知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接受的不是惩罚，而是一道寻常命令。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走到那片狼藉前，俯下身，开始用双手，一块一块地，仔细地捡拾地上的碎瓷片和沾满灰尘、碎裂的糕点。动作沉稳，不疾不徐，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破碎的瓷片边缘锋利，很快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他也恍若未觉。

林婉冷冷地看着他蹲在地上清理的身影，看着他指间渗出的细微血珠滴落在金砖上，留下暗红的印记。她胸口那股因柳如烟而起的怒火，混杂着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之人的警惕和试探，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收紧。

她转身走回柏木长案前，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小包。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新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鱼腥草根茎。根茎被清洗过，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带着鱼腥气的辛凉味道。

她拿起一把小巧锋利的银刀，动作精准而稳定，开始仔细地切割、研磨。将鱼腥草根茎切成极细的碎末，再反复碾压，挤出其中微带浑浊的汁液。汁液盛在一个小小的白玉碟中，量极少，颜色浅淡，气味被刻意压制，混杂在满室的药香中，几乎难以察觉。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专注而冰冷。

鱼腥草，味辛，性寒凉，微毒。清热解毒，消痈排脓。其汁液，过量服之，可致心慌气短，胸中烦闷，心神不宁……正合了“清心寡欲”、“不惹尘埃”的反讽？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试探，在她手中悄然成型。十碟糕点……总有一碟，会“恰到好处”地融入这微量的“清心剂”。她要看看，他这双能切出文思豆腐般细丝的手，是否能“精准”地避开这微量的“毒”？或者说，他这具看似清瘦的身体，对这“微毒”的反应，是否能印证她心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可怕的猜想？

陆行知清理完地上的狼藉，端着盛满碎瓷和污糟糕点的托盘，沉默地退了出去。他指间的血痕在托盘边缘留下几道淡淡的红印。

林婉看着那消失在门外的、挺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白玉碟中那几滴微带浑浊的汁液。夜，还很长。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