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宜修(十三)

坤宁宫，内殿。

宜修倚在雕花窗棂旁，望着庭院中几株将开未开的木芙蓉，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腕上的翡翠镯子。

"格格，该梳妆了。"

孙嬷嬷捧着鎏金托盘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宫女，"万岁爷特意吩咐，三日后太后娘娘千秋节，您得打扮得隆重些，奴婢担心到时忙中出错，故而提前来给您试妆。"

宜修转身，目光落在托盘上那支九凤衔珠步摇上。

金凤展翅欲飞，口中衔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小，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嬷嬷，"宜修指尖轻触凤钗垂下的珍珠流苏，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这怕是逾制了，本宫毕竟是西阿哥的福晋，如何戴得这皇后规制的首饰？"

孙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笑容："格格说哪里话，万岁爷亲口吩咐的，哪有什么逾制不逾制的。"

她熟练地挽起宜修如瀑的青丝，"老奴伺候万岁爷西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上心。"

铜镜中，宜修看着自己的发髻被盘成宫中后妃才能梳的凌云髻，九凤钗在鬓边熠熠生辉。

孙嬷嬷又取出一件暗红色缂丝凤袍，袍上金线绣着的凤凰在云纹中若隐若现。

"这..."宜修故作惊慌地站起身，广袖拂过案上青瓷花瓶，瓶中几枝金桂轻轻摇曳，"这分明是皇后服制！"

孙嬷嬷笑而不语，只是恭敬地捧着凤袍等待。

宜修垂眸掩去眼中的异色，片刻后缓缓伸出双臂，任由嬷嬷为她更衣。

与此同时，永和宫内，德妃正对着铜镜描眉。

她虽然失了协理六宫之权，但是不肯因此示弱，强撑着西妃之一的架子。

竹息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啪"的一声，德妃手中的螺子黛断成两截。

"好个乌拉那拉宜修，坤宁宫是什么地方？她也配！"

德妃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眼角细纹愈发明显。

竹息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太医说您肝火太旺..."

"息怒？"德妃猛地拍案而起，案上茶盏随之一震，"皇上不仅夺了本宫协理六宫之权，如今竟让那个贱人住进坤宁宫，他这是要做什么？那可是他的儿媳妇，难道他真把乌拉那拉宜修当做杨贵妃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去，出宫告诉隆科多，把这个消息散出去，就说皇上看上了自己的儿媳，本宫要让乌拉那拉宜修声名狼藉!"

竹息领命而去，却在隆科多府邸意外撞见了西阿哥胤禛。

"儿子给额娘请安。"胤禛面色如常地向竹息身后的德妃画像行礼，而后转向隆科多，"舅舅，方才说到江南漕运之事..."

隆科多捋了捋胡须，目光在竹息和胤禛之间游移："西阿哥，竹息姑娘此来，是传达德妃娘娘的懿旨。"

竹息硬着头皮将德妃的话转述一遍，期间不住偷瞄胤禛的脸色。

胤禛握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面上却波澜不惊："皇阿玛体恤宜修体弱，宫中又无合适宫室，这才暂住坤宁宫，额娘多虑了。"

隆科多眼中精光一闪："西阿哥，皇上此举...恐怕另有深意啊。"

胤禛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舅舅多虑了，皇阿玛最重礼法，岂会..."

话虽如此，他袖中的手却己攥得生疼。

"老西啊，"隆科多叹息道，"若真有那一日，你待如何？"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更漏滴水声。

胤禛抬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胤禛宁可不要这太子之位，也绝不会舍弃宜修。"

隆科多闻言一震，旋即大笑："好！好！臣果然没看错人！"他拍了拍胤禛的肩，"不过眼下，你且按兵不动，待太后寿宴后，寻个由头接福晋回府，再以养病为由，隔绝她与皇上见面的机会，如此，才能无忧。"

三日后，保和殿内张灯结彩。

太后端坐高位，康熙陪侍在侧。

众皇子福晋依次入席，唯独西阿哥身侧空悬。

忽然，殿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宜修身着暗红凤袍款款而入，裙摆逶迤三尺有余，金线绣制的凤凰在烛光下栩栩如生。

九凤钗上的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映得她肤若凝脂，眸似点漆。

"这...这不是皇后服制吗？"

席间不知是谁低呼一声。

宜妃放下手中的葡萄美酒，眯起凤眼："好个标致的人儿，比当年的良妃还要胜上三分。"

身旁宫女小声道："娘娘，那是雍亲王福晋..."

"福晋？"宜妃轻笑，"穿成这样，怕是要当咱们的姐妹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高座上的康熙，果然见帝王眼中满是惊艳。

宜修行至胤禛身侧，盈盈下拜："妾身来迟，请爷责罚。"

胤禛喉结滚动，压下满心的爱恋与担忧，伸手扶起她："小宜不要多礼，身子可大好了？"

他目光扫过她身上的凤袍，心如刀绞，却不得不强作镇定。

"托皇阿玛洪福，己无大碍。"宜修垂眸作答，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康熙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老西家的既然身子不适，就免了这些虚礼吧。"

语气中的亲昵让德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宴至半酣，德妃给了一个小常在一个眼神，后者虽然不情愿，却也没办法，只得起身开口：“皇上，家宴上的丝竹弦乐太过俗气，嫔妾听闻雍亲王福晋的竹笛一绝，不如请她演奏一曲，为太后娘娘贺寿？"

康熙闻言，眉头一皱，看向这小常在的神情中，满是厌烦，隐隐可见一丝杀意。

"老西家的身子刚好，不宜劳累，你既然有此心，那便自己为皇额娘演奏祝寿吧。"

闻言，小常在花容失色。

她出身低微，根本没什么才艺，强行上场必定丢丑，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奏，和歌舞姬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才想开口讨饶，就对上康熙阴沉的神色，她瞬间把话咽了回去，站起身，在众人轻蔑的神情中，以换衣裳为由，离开了保和殿。

德妃见此，脸色一白，不敢再触康熙的霉头，只得暂时放过宜修。

宜修看出她的不悦，执起面前白玉杯轻抿一口，眼中带笑，故意对着她遥遥举杯。

德妃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该死的乌拉那拉宜修，你竟然敢挑衅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