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解惑与熟悉

劳斯莱斯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城市的高速公路上，窗外的雨幕渐渐稀疏，最终只剩下车窗上蜿蜒的水痕，映着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车内温暖而干燥，高级香氛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着，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冷与喧嚣。

林峰僵坐在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湿透的西装紧贴皮肤，带来一种黏腻冰冷的触感，与车内温暖的环境格格不入。昂贵的座椅表面被他身上的泥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污迹，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屈辱和此刻的狼狈。他不敢大幅动作，甚至刻意控制着呼吸的幅度，生怕惊扰了这份奢侈的宁静，也怕惊扰了旁边闭目养神的女人。

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送风声，以及他自己胸腔里那颗仍在惊悸狂跳的心脏发出的沉重鼓点。

无数个疑问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

她是谁？

为什么救我？

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嫁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代价是什么？

他一个刚刚被当众扒光尊严、身无分文还欠着一屁股债的穷光蛋，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巨大的茫然和隐隐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身旁的沈清婉。她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偏向车窗一侧，双眸轻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侧脸线条精致而清冷，即使在休息状态下，也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感。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此刻的沉静，让林峰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王宫的乞丐，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沈清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清澈而深邃，仿佛蕴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蒙。她平静地转过头，目光首接落在林峰身上。

“感觉好些了吗？”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比刚才在雨中的宣告多了几分平实。

林峰猝不及防地被问话，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好多了。谢谢您…沈小姐。” 他瞥见车前面板上的定制铭牌，上面刻着“Shen Qingwan”和沈氏集团的徽标，确认了她的身份。沈氏集团…那是他只在财经新闻里仰望过的庞然大物。

沈清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湿透的衣物和身下座椅的污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说什么。她抬手，从前排储物格里取出一块折叠整齐、质地柔软如云的白色方巾，递给林峰。

“擦擦吧。”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林峰看着那块明显价值不菲的方巾，再看看自己沾满泥水的手，一时间竟不敢去接。他犹豫着，最终只是用还算干净的指关节蹭了蹭脸上残留的雨水和…或许是泪水的痕迹，低声道：“…不用了，会弄脏的。”

沈清婉没有坚持，只是将方巾放在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上，目光重新落回林峰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

“林峰，”她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肯定，“溪源镇中学，2008届，高三（三）班。”

轰！

林峰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震惊！溪源镇中学…那是他高中母校的名字！2008届…高三（三）班…分毫不差！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翻涌起来！那个略显偏僻的乡镇中学…斑驳的墙壁…喧闹的操场…还有……他难以置信地仔细看向沈清婉那张绝美却陌生的脸，试图从这张完美的容颜下，找到一丝属于过往的熟悉痕迹。

“你…你是…？”他声音干涩，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在疯狂闪动，却始终无法清晰对应。

沈清婉的唇角，第一次在林峰面前，浮现出一个称得上是温和的弧度，虽然依旧很浅。

“沈清婉。”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然后补充道，“不过那时候，我叫沈小婉。刚转学过去不到一学期，又瘦又小，头发枯黄，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不太爱说话。”

如同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林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来了！

那个总是低着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沉默得像一抹影子一样的转学生！沈小婉！对，就是这个名字！他记得，班里有些调皮的男生给她起了难听的外号，甚至故意把她的书丢到水洼里，把她的凳子偷偷撤走…她总是默默承受，从不反抗，也从不告状，眼神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一种被世界遗弃般的孤独。

一次午休，林峰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下，看到几个高年级的混混围着沈小婉，推搡着她，抢她手里那个看起来就很旧的铁皮饭盒。她死死抱着饭盒，像护着最后一点珍宝，瘦小的身体在推搡中摇摇欲坠，嘴唇抿得发白，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一股热血当时就冲上了林峰的头顶。他那时成绩平平，家境也普通，但骨子里有股路见不平的倔劲儿。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首接冲了过去，挡在沈小婉前面，对着那几个比他高半头的混混吼道：“干什么！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那几个混混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骂骂咧咧地推了他一把。林峰被推得一个趔趄，但他没退，反而梗着脖子顶了上去，眼神凶狠地瞪着对方。大概是他那股豁出去的劲儿震住了对方，也可能是怕引来老师，那几个混混骂了几句“多管闲事”，悻悻地走了。

林峰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到沈小婉还抱着饭盒，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他挠了挠头，有些局促：“你…你没事吧？饭盒没摔坏吧？”

沈小婉这才慢慢抬起头，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睛看着他，里面盛满了林峰当时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惊讶、感激，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和防备。她飞快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蝇：“…没…没事。谢谢。” 说完，她抱着饭盒，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跑开了。

后来，他们之间也没有太多交集。沈小婉依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林峰也只是在偶尔看到她被欺负时，会像那次一样站出来吼两句。再后来，不到一个学期，沈小婉就悄无声息地转学了，仿佛从未出现过。那段记忆，也随着时光流逝，被林峰深埋在了心底，几乎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