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镇

白素锦将新制的"浮生"香装入青瓷小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檀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昨夜几乎没睡，那个空香囊和暗红结晶的谜团像根刺，扎在她心头。

"小姐，要送去城南李家的香备好了吗？"阿福站在制香坊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编食盒。

白素锦将青瓷盒收入袖中："再等等，我想亲自去送。"

阿福面露难色："老爷吩咐过，这几日..."

"我知道。"白素锦打断他，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所以我更要去看看。"

她推开制香坊的门，青石镇的晨雾己经散去。巷子里的青石板被露水洗得发亮，墙角几株野茉莉开得正盛。白素锦深吸一口气，茉莉的甜香中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像是铁锈混着腐败的花瓣。

镇上的早市己经热闹起来。卖豆腐的老张头看见白素锦，忙不迭地招呼："白小姐，新出的嫩豆腐，给您留了最上面那层皮！"

"多谢张伯。"白素锦从袖中取出个小纸包，"这是安神的香，睡前燃一小撮。"

老张头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白家的香金贵着呢！"

"您女儿不是要考女校吗？这香能定神。"白素锦将纸包塞进老张头手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时，一丝焦虑顺着香气钻进她的鼻腔——是为女儿前程的担忧。

走过豆腐摊，白素锦在绸缎庄前停下。李掌柜正在门口抖一匹湖蓝色绸子，阳光下水波般的纹路让她想起昨夜香灰中看到的那张模糊的脸。

"白小姐来得正好。"李掌柜笑眯眯地招呼，"新到的杭绸，给您留了最水灵的颜色。"

白素锦摇摇头："今日是来送香的。"她从袖中取出青瓷盒，"前日应承令爱的嫁妆香。"

李掌柜接过香盒，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城南又丢了个姑娘？"

白素锦指尖一颤："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夜里。"李掌柜左右看看，"李家二房的丫头，去洋行街买丝线，再没回来。"他凑得更近，"有人说看见个穿黑褂子的男人..."

白素锦心头一紧。黑衣男子——她想起昨日在古董店外瞥见的那个背影。

"白小姐！"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药铺孙家的女儿小跑过来，手里攥着个布包，"我娘让我给您送艾草，说是新采的。"

白素锦接过布包，艾草的清苦冲淡了方才的腥气。她正要道谢，却见孙姑娘眼圈发红。

"怎么了？"白素锦轻声问。

孙姑娘咬着嘴唇："小翠...就是常跟我玩的那个...她不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昨儿说好一起去洋行街看新到的胭脂..."

白素锦胸口发闷。第三个了，短短三天。她将手搭在孙姑娘肩上，一缕恐惧的香气从女孩发间渗出，又湿又冷，像雨天的苔藓。

"别怕。"白素锦从袖中取出另一个小瓷瓶，"这是宁神的香露，滴在枕上两滴。"

离开早市，白素锦转向城南。青石镇的主街铺着整齐的石板，两侧是青砖灰瓦的铺面。越往南走，房屋越显破败，石板路也变成了土路。李家大宅的朱漆大门在低矮的民房中格外醒目。

开门的是李家老夫人，眼睛肿得像桃。"白小姐..."老人声音嘶哑，"香...香不用了..."

白素锦扶住老人颤抖的手："我能看看二姑娘的房间吗？"

李老夫人领她穿过回廊。二姑娘的闺房还保持着原样，床榻整齐，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开着，一支毛笔搁在未写完的信笺上。白素锦走近梳妆台，指尖轻触笔杆——一丝熟悉的苦涩从木纹中渗出，与今晨在巷口闻到的腥气如出一辙。

"她最后去了哪儿？"白素锦问。

"洋行街的'永昌号'。"李老夫人抹着泪，"说要买金线绣嫁衣..."

白素锦目光落在妆台角落的一个小纸包上。她轻轻打开，里面是几根金线，闪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

"那丫头买回来的。"李老夫人叹气，"昨儿晌午送来的，还没来得及用。"

白素锦捏起一根金线，指腹传来刺痛。线不是真金，而是某种金属丝，表面涂着层黏腻的物质。她凑近闻了闻，突然一阵眩晕——金线上附着的气息与暗红结晶同源！

"老夫人，这线我能带走吗？"

离开李家，白素锦转向洋行街。这条新辟的街道与古镇格格不入，砖房变成了水泥小楼，招牌上中洋文混杂。"永昌号"是家不起眼的杂货铺，橱窗里摆着各色丝线、纽扣和洋玩意儿。

铺子里光线昏暗。白素锦刚踏进门，一股霉味混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扑面而来。柜台后坐着个精瘦男人，眼睛像两颗发黑的豆子。

"小姐要点什么？"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白素锦取出金线："这线还有吗？"

男人眼神闪烁："卖完了。"

"什么时候进的货？"

"前天吧。"男人搓着手，"小姐要的话，明天能到新货。"

白素锦将线放在柜台上："从哪里进的？"

"上海。"男人答得太快，"洋货，紧俏着呢。"

白素锦盯着他的眼睛："李家姑娘昨天来买过？"

男人的笑容僵住了："这个...客人多，记不清..."

铺子后门吱呀一响，冷风灌进来。白素锦转头，只见一个黑影闪过，熟悉的清冷气息掠过鼻尖——是那个黑衣男子！她追出后门，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小滩水渍反射着诡异的光。

回到白家时己近黄昏。白素锦刚迈进大门，就听见正厅传来争执声。

"绑票罢了！"叔父白崇山的声音拔高了，"给钱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大惊小怪？"

"三起了！"祖父白长庚拍案的声音，"寻常绑票会专挑姑娘下手？"

白素锦站在廊下，袖中的金线像烙铁般灼热。晚饭时，她必须把今天的发现告诉祖父。那金线、那黑衣男子、那诡异的香气...这一切绝非巧合。她摸了摸袖中的瓷瓶，里面装着从金线上刮下的物质，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