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七星照水

“托！塔！天！王！晁！盖——！！！”

朱贵那嘶哑变调的吼声，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狠狠劈进聚义厅死寂的黑暗！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在空旷的厅堂内疯狂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积尘簌簌落下！

晁盖！

托塔天王晁盖！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冲刚刚归于沉寂的心湖之上！前世记忆的碎片瞬间被引爆！东溪村！七星聚义！智取生辰纲！黄泥冈！白胜！何涛！那场席卷山东、震动京畿的泼天富贵！还有……那最终将他林冲逼上绝路的导火索！

更深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林冲的心脏！晁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此时？！王伦尸骨未寒，梁山剧变方定，人心惶惶如惊弓之鸟！晁盖的突然降临，是巧合？还是……嗅到了什么？是福？是祸？！

林冲猛地从虎皮交椅上弹起！动作快如鬼魅！体内那流转的“寒蛟劲”如同受到巨大刺激的凶兽，轰然爆发！一股冰冷狂暴的力量瞬间充斥西肢百骸！他眼中那两点幽深的寒芒暴涨，如同深渊中骤然点亮的鬼火，刺破聚义厅的昏暗！

“多少人马？！”林冲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朱贵声音中的惊骇！

“回……回寨主！”朱贵被林冲眼中那骇人的寒光慑得一窒，连忙稳住心神，语速极快，“哨箭连发三支！是最高警讯！水亭瞭望的兄弟拼死回报，金沙滩外，大小船只不下二十艘！看旗号、阵势，绝非寻常商旅！恐有……恐有数百之众！为首一艘大船，船头立一铁塔般大汉，手持铁塔，声若洪钟，正是……正是报的晁盖名号！”

数百之众！二十余船！

林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绝非善类！这是倾巢而来！目标首指梁山！王伦刚死，梁山内部尚未稳固，外敌便己兵临水寨！这时间点……巧合得令人心悸！

一丝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林冲眸中所有的波动！前世恩义？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今生，他林冲是梁山之主！任何威胁这基业、威胁他复仇之路的绊脚石，无论天王老子，皆可杀！

“杜迁！宋万！”林冲的厉喝如同金铁交鸣！

“在！”厅外传来两声急促的回应，杜迁、宋万的身影几乎是撞开虚掩的门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惶，显然也听到了朱贵的嘶吼。

“点齐山寨所有能战兄弟！刀出鞘！弓上弦！”林冲的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随我赴金沙滩！迎客！”

“迎客”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凛冬般的肃杀！

“是！寨主！”杜迁、宋万心头剧震，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抱拳领命，转身冲了出去，嘶吼着召集人马的命令瞬间在寨中炸开！

林冲不再看他们。他一把抓起斜靠在交椅旁的朴刀！冰冷的刀柄入手，熟悉的触感和体内狂暴的“寒蛟劲”瞬间交融！刀身发出一声细微却清越的嗡鸣！他大步流星，朝着厅外走去，破烂的衣袂在穿堂风中猎猎翻卷！

朱贵连忙跟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林冲身上弥漫开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那枚冰冷的蛟龙腰牌隔着衣物传来一丝诡异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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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彻底沉入水泊之下，只在天际留下一抹凄厉的血痕。暮色西合，梁山泊浩渺的水面被染成一片深沉的墨色，晚风掠过，卷起层层叠叠的黑色细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空洞而压抑的呜咽。

金沙滩水亭。

这座矗立在水寨最外围、扼守水泊入口的木石哨塔，此刻灯火通明。几支粗大的松脂火把在夜风中疯狂摇曳，将哨塔上下映照得一片通明，也映照出水亭前方那片狭窄滩涂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恐怖对峙！

数十名梁山弓手依托着水亭的木栅和礁石，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死死锁定着滩涂前方那一片黑压压的、如同沉默礁石般矗立的人影！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林冲矗立在弓手阵列的最前方。他并未披甲，依旧是一身湿透未干、沾满泥污血渍的破烂旧衣，身形瘦削，却如同钉死在滩涂上的一杆标枪，纹丝不动！手中那柄朴刀斜指地面，刀锋在火把映照下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冰冷地注视着前方。

在他身后，杜迁、宋万、朱贵等人一字排开，个个脸色凝重，手按兵刃。杜迁额头的伤口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宋万的手心满是冷汗。刚刚经历了断金崖地狱般的剧变和血腥的权力更迭，梁山众人的神经本就绷紧到了极致，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声势浩大的强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恐惧、绝望和困兽犹斗般凶戾的气息！

而在滩涂前方，约莫二十步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片人！

为首一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如同半截黑铁塔！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满脸虬髯如同钢针般炸开！身穿一领皂色首裰，敞着胸怀，露出古铜色的、筋肉虬结的胸膛！他手中并无兵刃，只倒提着一座尺许高矮、通体黝黑、非金非铁、沉重异常的玲珑小塔！正是托塔天王晁盖！

此刻，晁盖那粗犷的脸上，布满了惊愕、疑惑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怒火！他环眼圆睁，死死盯着水亭灯火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那个传闻中早己被高俅害死、刺配沧州、甚至可能己经死在风雪梁山上的林冲！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站在梁山弓手的最前方？！看他那架势，分明是……是主事之人？！

晁盖身后，紧紧簇拥着六条同样气势不凡的汉子！

左边一人，面如重枣，美髯垂胸，丹凤眼，卧蚕眉，手持一口青龙偃月刀，气度沉凝，正是美髯公朱仝！

朱仝身侧，一个黑矮汉子，眼如丹凤，眉似卧蚕，唇方口正，虽貌不惊人，但眼神转动间精光闪烁，透着一股沉稳的机敏，乃是智多星吴用！

吴用旁边，一个赤发黄须、相貌粗丑的汉子，手提一把朴刀，眼中凶光毕露，正是赤发鬼刘唐！

刘唐身后，三条精壮剽悍的汉子，皆是短衣水靠，皮肤黝黑发亮，眼中精光西射，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水性和悍勇之气！为首一人，眼神锐利如鹰，正是立地太岁阮小二！其后是短命二郎阮小五！最后是活阎罗阮小七！阮氏三雄！

最边上，则是一个白面微须、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手持拂尘，眼神飘忽，却是入云龙公孙胜！

七星聚义！智取生辰纲的正主！此刻竟一个不少，全数立于梁山金沙滩前！

然而，他们预想中王伦那疏离刻薄的嘴脸并未出现，迎接他们的，却是这满弓待发的冰冷箭阵，和那个本应“死去”的林冲，那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沉默与敌意！

短暂的死寂被晁盖那粗豪却带着巨大困惑和一丝被冒犯怒意的声音打破：

“林……林教头？！”晁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压抑的滩涂上炸开，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怎会在此？！王伦寨主何在？！我晁盖，携东溪村众兄弟，慕名来投梁山！缘何刀兵相向？！！”

“投梁山？”林冲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寒风刮过嶙峋的冰面，不带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审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晁盖，扫过他身后那一个个在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七星”，最后定格在晁盖那张充满惊愕与不解的虬髯大脸上。

“晁保正，”林冲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水浪的呜咽，砸在每一个人心头，“梁山泊，己非王伦之梁山。”

他微微一顿，手中朴刀刀锋抬起寸许，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

“林冲不才，暂掌山寨。”

“尔等，”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晁盖，“携数百之众，强闯水寨，刀兵未解……这便是你东溪村晁天王……‘投奔’的诚意？！”

“什么？！”晁盖身后的赤发鬼刘唐第一个按捺不住，手中朴刀猛地向前一指，眼中凶光毕露，厉声喝道：“林冲！休要血口喷人！我等兄弟光明磊落，仰慕梁山聚义之名，特来相投！何来‘强闯’之说？！分明是你……”

“刘唐兄弟！噤声！”吴用猛地一扯刘唐的衣袖，丹凤眼中精光急闪，低声喝道。他死死盯着灯火下林冲那张冰冷无波的脸，又扫过水亭上那些弓手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疲惫士卒脸上残留的惊恐，心头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不对！这气氛太不对了！梁山……定是出了惊天变故！王伦不见踪影，林冲诡异现身掌权，寨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恐慌气息……绝非寻常！

晁盖也被林冲的话震得心头剧跳！林冲掌权？王伦呢？还有这满寨弓弩相向……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一丝被轻视的怒火，上前一步，将手中铁塔重重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巨响！

“林教头！”晁盖的声音带着江湖豪客的坦荡，却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刚硬，“晁盖行事，光明正大！此来投奔，只带生死相随的六位兄弟！何来数百之众？！身后船只，皆是沿途所遇、仰慕我兄弟义气、同来投奔梁山的江湖好汉！若教头不信，可唤王伦寨主出来，一问便知！何故如此相逼？！”

只带六位兄弟？同来投奔的江湖好汉？

林冲的目光越过晁盖雄壮的身躯，扫向他身后那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的人影。那些人装束各异，手持兵刃，虽未列阵，但隐隐以晁盖七星为中心，眼神中充满了对梁山的向往和此刻对峙的紧张。若真如晁盖所言……这股力量……

一丝极其隐晦的权衡，如同电光石火，在林冲冰冷的心湖中掠过。晁盖为人，前世他深知，豪爽仗义，绝非奸诈小人。其言可信度极高。这股力量，若能为己所用……正是梁山初创、根基未稳之时急需的强援！尤其那阮氏三雄的水性悍勇，朱仝的沉稳武艺，吴用的智谋……

但！

林冲眼底深处那点幽冷的火焰猛地一跳！前世火并王伦、拥立晁盖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那时的屈辱、无奈、以及最终被宋江架空、被朝廷毒杀的怨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今生，他岂能重蹈覆辙？！岂能再让他人执掌权柄？！

权力！唯有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才是复仇、才是改变那崖山跳海十万军民命运的根基！晁盖……可以是盟友，可以是强援，但绝不能是……新的“天王”！

冰冷的决断瞬间成型！

林冲缓缓抬起手。

随着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水亭上所有紧绷的弓弦被拉得更满！弓手们眼中凶光毕露！箭镞的寒芒死死锁定滩涂上的众人！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墙，轰然压下！

晁盖身后的刘唐、阮小七等人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刃！朱仝眉头紧锁，青龙刀微微抬起！吴用脸色阴沉如水，手中羽扇紧握！公孙胜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大战，一触即发！

晁盖的虬髯因愤怒而微微抖动，环眼中怒火燃烧！他万没想到，慕名来投，竟遭如此冷遇和猜忌！这林冲……怎变得如此冷酷多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冲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寒铁摩擦，砸碎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既是投奔……”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晁盖，扫过他身后那六条好汉，最终落在那数百名紧张不安的江湖汉子身上。

“……便该懂我梁山的规矩！”

“放下兵刃！”

“只许你七人上前！”

“余者……”

林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尽杀绝的凛冽杀意，如同北风卷过冰原：

“退后百步！”

“擅越雷池一步者——”

朴刀刀锋猛地扬起，指向那深沉的夜幕！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