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冷的后事

天亮了。

这是顾清薇原定的死期，也是她的大喜之日。

一夜未眠，她的眼睛干涩而红肿，但眼神却不再是前几日的空洞死寂，而是沉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没有去寻那根木簪，也没有理会自己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她只是站起身，走到祠堂门口，对着那两尊铁塔般的护卫，用一种近乎麻木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大长老，坐化了。”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皱了皱眉，走进祠-堂-内查看了一番。确认大长老真的没了气息后，他才匆匆离去，想必是去向管家和高层通报。

剩下的那个护卫，依旧像根木桩一样守在门口，仿佛里面死的不是顾家辈分最高的大长老，而是一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顾清薇等了很久。

等来的，不是家主，不是她的父母，甚至连二叔顾长柏的面都没见到。

来的是管家顾福，以及他身后跟着的西个杂役。他们抬着一口棺材，那棺材用的是最劣等的薄木板拼接而成，上面连一层像样的漆都没刷。

顾福一脸晦气地站在祠堂门口，捏着鼻子，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什么不祥之气。他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孝衣扔在地上，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三小姐，长老会发话了。大长老无亲无故，一生也未曾为家族做出什么贡献，丧事一切从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别在这里触霉头了。赶紧换身衣服，回你院里去，吉时就快到了。”

大喜日子？

触霉头？

顾清薇看着地上那口薄皮棺材，再看看管家那副嫌恶的嘴脸，心中那最后一点名为“悲伤”的情绪，也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

这就是她所在的家族。

一个活了一百五十多年、守了祠堂一辈子的老人，死了，换来的就是一口薄皮棺材和一句“一切从简”。因为他无亲无故，因为他没有利用价值。

凉薄至此，令人心寒。

顾清薇缓缓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孝衣。然后，她抬起头，首视着管家顾福，平静地说道：

“我不嫁了。”

“你说什么？”顾福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

“我说，我不嫁了。”顾清薇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要为大长老守灵。”

顾福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嗤笑出声：“三小姐，你是不是在这里待久了，把脑子待糊涂了？你一个被废了灵根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跟家族谈条件？王家的聘礼可都收了！由不得你！”

“我没有谈条件，”顾清薇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喜怒，“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大长老是我在顾家，唯一敬重的人。我要为他守灵三日。三日之后，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管家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够呛，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今天毕竟是黄道吉日，让一个刚死了人的“晦气新娘”出门，确实不吉利。更何况，王家那边只说了是今天，稍微推迟一两个时辰，想必也不会深究。让她在这里守着，总比在大门口哭哭啼啼的强。

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疯了，真是疯了！好，就依你！守！我倒要看看，三天之后，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说完，他便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祠-堂-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顾清薇没有理会外界的任何声音。她默默地将那身象征着喜庆的衣裙脱下，换上了那件宽大的白色孝衣。

然后，她亲自动手，用布巾沾水，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为大长老擦拭着己经冰冷的身体和脸颊。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充满了仪式感。

仿佛这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件需要守护的珍宝。

她要守灵三日。

这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反抗。

也是她为那个给予她一丝温暖的老人，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