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污染源

屏蔽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冰冷、混杂着强烈消毒水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味的风，猛地灌入了手术观察舱旁边的设备控制室。这气味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喉咙。

控制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主屏幕上，张磊头颅手术区域的实时影像静止着，仿佛一幅残酷的定格画。冰冷的金属器械反射着无影灯刺目的白光。神经探针尖端微小的烧灼痕迹如同黑色的针眼，烙印在娇嫩的脑组织表面。李悦的手指还悬停在键盘上，指尖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像她身后的金属墙壁。

“发生了什么？”江辰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瞬间刺破了凝结的空气。他己经站在了控制台前，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扫过屏幕上那个代表着侵入信号的、疯狂跳动的猩红光标——它正死死钉在一片沟壑纵横的灰质区域上。

“数据包……它……它找到了‘门’……”赵教授的声音干涩颤抖，他摘下眼镜，用力揉搓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被强行灌输的景象带来的眩晕感——扭曲的童年房间，母亲融化的脸。“不是防御缺口……它在张磊大脑里……重新‘编译’了它自己的一部分……伪装成了……创伤应激的神经元活动信号……”

伪装。 这两个字让江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旁边负责生命体征监测的屏幕。张磊的心跳在刚才信号入侵的瞬间飙到了一个危险的峰值，此刻虽然有所回落，但依旧急促而不规则。脑电图的波形不再是正常的起伏，而是掺杂着大量尖锐的、高频的棘波，像是无数微小的电蛇在皮层下疯狂窜动。

“他现在的生理状态？”江辰的目光转向脸色同样难看的医疗主管。

“高压应激反应持续……”医疗主管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眼神凝重，“神经递质指标全线紊乱……边缘系统过度激活……通俗点说，他大脑的警报系统被那个信号人为地、持续地引爆了！如果无法阻断……”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确——张磊的大脑会在这种虚假却无比真实的“恐惧”风暴中烧毁自己。

“怎么阻断？”江辰追问，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

“物理切断探针连接是最快的方法！但……”李悦猛地抬头，语速飞快，带着一丝绝望，“那信号己经扎根了！它利用探针作为一个接收端，但它的‘根’己经扎在张磊自身的神经元活动里！强行拔掉探针，等于强行撕裂他一部分活跃的脑组织！后果根本无法预估！轻则永久性神经损伤，重则……”

“植入式神经抑制器呢？定向压制那片区域！”另一位神经工程师提议道，手指在主控台上调出一个复杂的调节界面。

“不行！”赵教授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指着屏幕上那个猩红的光标，“那信号狡猾至极！它的频率、波形是动态变化的，紧紧依附于张磊本身的神经放电模式！定向抑制器只能压制特定模式，它会像水银一样滑开，甚至可能伪装成抑制器启动的信号，反过来刺激周围区域，引发更广泛的癫痫风暴！我们根本没有识别和锁定它的精准手段！”

“常规脉冲干扰呢？覆盖它！”又有人提出。

“覆盖？”李悦苦笑了一下，带着深深的无力感，“那信号的本质，就是‘混乱’本身！是无数被篡改的感官信息碎片强行注入形成的噪音洪流！我们施加的外部干扰脉冲，只会成为这场混乱噪音里新的、更响亮的分贝！不仅无法覆盖，反而会加剧他大脑的认知负荷！相当于在他脑子里同时播放几百个高音喇叭！”她看着屏幕上张磊剧烈波动的脑电图，“他的大脑……己经快过载了。”

死寂再次笼罩了控制室。每一种可能的技术路径都被冰冷的现实堵死。一个无形的、扎根于受害者大脑的毒素，正利用受害者自身的生命之火作为燃料，灼烧着他。常规武器失效了。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江辰的目光却没有离开主屏幕。他看着那个猩红的光标，看着它下方那片代表着张磊大脑皮层特定区域的复杂成像图。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如同在绝对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火柴，带着灼热的危险气息，在他脑海中浮现。

“逆向定位。”江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低沉而清晰，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潭。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他。

“你是说……”赵教授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既然拔不掉它的根，屏蔽不了它的噪声，干扰不了它的伪装，”江辰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那就找到它在张磊大脑里制造混乱的那个‘核心处理器’——信号最初侵入时，完成伪装编译、并持续发射污染脉冲的那个物理节点。找到它，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手术影像屏幕上那片被探针尖端标记过的、带着细微烧灼痕迹的脑组织区域。 “定点清除。”

“定点清除？！”李悦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在…在人脑里？用探针？这…这怎么可能？那信号本身就是伪装高手，它的‘处理器’必然是动态的、隐藏的！我们连识别都……” “有锚点。”江辰打断她，手指精准地点在其中一个主屏幕的边缘。那是负责记录所有侵入信号原始路径的次级监控屏。上面，一条极其复杂的能量流回溯路径图正在生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逆向回溯的河流，正艰难地朝着一个模糊的、不断闪烁的源头汇聚而去。 “数据包第一次突破防御屏障并伪装成功的瞬间，它为了快速扎根，必然动用了最大的能量。那瞬间的能量爆发路径，就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枚闪光弹。虽然它立刻伪装消散，但能量的初始爆发点和路径痕迹，在回溯模型里……仍有残留的‘余烬’可循。”他的声音冰冷而笃定，“那就是它的原点。也是它在张磊脑中制造污染的‘物理心脏’。”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赵教授死死盯着那条还在艰难回溯的路径图，看着其中几个关键节点闪烁的频率。他知道江辰是对的。这是一种理论上可行的、但实践上近乎自杀的赌博！

“找到原点……然后呢？”赵教授的声音干涩无比。

“用探针。”江辰的目光再次投向手术屏幕，“在那原点坐标上，施加一次超高强度、超短脉冲的定向能量释放。模拟一次极其剧烈的、足以瞬间摧毁微小物理节点的‘神经短路’。目标是摧毁那个信号编译单元的核心物理载体——可能是被信号强行‘征用’的一小簇异常的神经胶质细胞，或者是信号自身形成的某种暂时性能量结构。”

“那……那那片正常的脑组织呢？”李悦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超高强度脉冲！就算是超短时间……那片区域的神经细胞……会被彻底烧毁的！”

“是。”江辰的回答没有任何掩饰，冰冷而残酷，“一次微型的、精确到细胞级的定向脑叶切除。牺牲一小片受损区域的神经元，换取大脑整体的生存。代价是……那片区域承载的记忆、功能……将永久消失。”

代价。 这个冰冷的词落在控制室里，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牺牲一部分记忆和功能，换取活下来。听起来像一种交易，但没人能知道，那片即将被“清除”的区域里，承载着张磊生命中的哪一抹金色麦浪，哪一缕温暖的炊烟，哪一声战友的呼唤。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代表回溯路径的那团模糊的“原点”，在复杂的算法支持下，终于锁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坐标点！坐标点被高亮标红，如同一个冰冷的十字准星，钉在了张磊大脑皮层深处一片靠近海马体和记忆处理中枢边缘的区域！

那个位置……赵教授和李悦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涉及记忆、情绪，甚至自我认知的关键枢纽边缘！

“坐标锁定！”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惊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辰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方案的惊骇，有对未知后果的恐惧，更有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江辰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点，扫过旁边张磊剧烈波动的生命体征数据，最后落在那枚即使在手术灯下、依旧固执地悬吊在仪器支架上、微微摇晃的金色麦穗树脂吊坠上。那点微弱的金光，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眼底深沉的寒冰。

在他的身后，观察舱的玻璃上，映出技术主管孙铭匆匆路过的侧影。他似乎只是恰好经过走廊，隔着玻璃，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控制室内紧张到极点的气氛，扫了一眼主屏幕上那个锁定在张磊脑中的致命红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依旧是那种温和的疲惫。但在视线掠过那个红点的瞬间，他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右手，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绷紧到发白。

那细微的动作快如闪电，随即他便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消失在走廊拐角。

江辰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玻璃，定格在孙铭消失的方向，又或者，只是停留在那片映照着自己的冰冷倒影上。他缓缓抬起手，决绝地按下了控制台上那个代表着开启“高能定向脉冲模式”的、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物理按钮。

“清除准备。”他的声音穿透了死寂，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