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真空的伤痕

警报，并非声音。

当真空衰变的涟漪以绝对零度之上的恐怖悄然掠过太阳系边缘时，“谛听”阵列最先感知到的，是宇宙基准音的缺失。

月球轨道，“谛听”阵列中央处理核心。 冰冷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幽蓝的主屏幕。一切参数似乎依旧在预设的绿线内平稳运行。恒星辐射背景：稳定。太阳风粒子流：正常。引力微透镜效应：无显著扰动。深空背景微波辐射各向异性图谱：符合预期模型。

死寂。

运行主管陈明盯着屏幕，眉头无意识地蹙起。一种源自经验本能的、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感，正顺着脊椎缓慢爬升。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他调出过去72小时所有监测波段的对比图。

“低频引力波通道……噪声基底……”他喃喃自语，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滑动，将一条几乎被忽略的、代表仪器固有噪声的灰色基线单独剥离出来。基线本身并无异常，但……

“背景消失了？”他猛地睁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原始真空量子涨落背景噪声……读数呢？”

那条理论上永远存在、如同宇宙呼吸般永恒起伏的、代表空间最底层量子活动的背景噪声曲线——消失了。 屏幕上，只剩下代表“谛听”阵列自身电子噪声的、极其微弱而平滑的灰线。那片理论上应该像沸腾海洋般汹涌澎湃的量子泡沫基底，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彻底抹平，变成了平滑到令人窒息的、绝对的虚无曲线。

真空，失去了它的“体温”。

“基准音丢失！重复！真空量子涨落背景噪声消失！消失区域指向……柯伊伯带外侧！天鹅座旋臂方向前端！”陈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颤抖，瞬间刺破了主控中心的死寂！

呜嗡————————！！！！

比最高等级战斗警报更为古老、更为深沉的蜂鸣，如同远古巨兽濒死的哀嚎，瞬间撕裂了月球基地所有区域的宁静！警告灯不再是闪烁的红，而是转为一种代表终极虚无与消亡的、深邃冰冷的幽蓝色！光芒流转，将整个主控中心浸染在一种非人间的、冰冷死寂的氛围中！

“真空衰变特征确认！一级宇宙级灾难警报！”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影响波及范围推算模型启动！路径指向天鹅座旋臂！传播速度：光速。当前影响前锋距离太阳系：0.7光年。预计接触时间……”

屏幕上的倒计时冰冷地跳出数字： 【347天 08小时 21分 17秒】

不到一年！

主控中心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如同被那幽蓝的光冻结成了雕像。他们刚刚从一场亡族灭种的战争边缘爬回来，伤口还在流血，废墟尚未清理，而现在……

“真空衰变……”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喃喃自语，声音如同梦呓，“空间……被‘熨平’了？物理法则……会崩溃？”

“不是崩溃！是改写！”赵教授的声音沙哑地响起，他不知何时己冲进了主控中心，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平滑到令人绝望的虚无曲线，“衰变泡扫过之处，空间的最低能态被永久性地改变！强核力、弱核力、电磁力……所有基本相互作用的强度比例都会被重置！光速……可能不再是常数！原子结构……可能无法稳定存在！”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每个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这意味着，衰变泡经过的地方，宇宙的底层规则被彻底重写了！人类所认知的一切物理定律、化学结构、生命基础……都将化为乌有！那不是一个爆炸，而是一片绝对的、物理意义上的死亡之地！一个抹除存在本身的终极橡皮擦！

恐慌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有人在椅子上，有人死死捂住嘴巴，压抑着呕吐的欲望。绝望的气息浓稠得化不开。

“通讯！”江辰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恐慌的低语。他不知何时己站在主控台前，挺拔的身影在幽蓝的死光中如同一柄出鞘的战刀，“立刻联系地球指挥中心！最高等级加密！我需要全球联合议会……”

话音未落——

滋啦——！！！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如同亿万根钢针刮擦金属的噪音，猛地从所有通讯扬声器中爆发出来！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紧接着，主控中心内所有屏幕猛地一暗！随即陷入一片混乱的、疯狂闪烁跳动的雪花乱码之中！指示灯疯狂明灭，操作系统界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揉碎，扭曲变形！

“强电磁脉冲？！不！不止！”一名工程师尖叫着，“所有对外通讯端口离线！量子加密信道……信道被未知场强行闭锁！物理连接端口……端口信号被高强度杂讯覆盖！”

“内部网络中断！” “基地AI核心响应迟缓！运算力被未知进程大量占用！” “导航系统失效！基地轨道参数无法更新！” “生命维持系统……系统报告……报告外部传感器大规模失效！”

混乱的警报声此起彼伏！整个月球基地，仿佛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从外部死死扼住了喉咙！切断了一切与外界联系的通道！

“是封锁！”陈明看着屏幕上代表通讯状态的、一片刺眼的血红“X”，声音干涩，“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场！覆盖了整个月球轨道！我们……被关起来了！”

江辰的拳头猛地砸在合金控制台上！坚硬的金属台面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抬头，目光穿透主控中心巨大的穹顶观察窗。

窗外，冰冷的月球荒原在幽蓝警报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非人间的死寂。然而，在那片永恒的黑暗天幕深处，在原本熟悉的、由亿万星辰组成的灿烂背景之中……

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的黑暗区域，如同宇宙幕布上一块丑陋的、不断扩大的黑色疮疤，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天鹅座方向的星空，熄灭了一片。

那片黑暗，并非没有光。而是光本身，连同承载光的所有规则，都被彻底删除、抹平了。那是真空衰变前锋刚刚吞噬了一片星域后留下的、纯粹的物理真空伤痕。

死寂，冰冷，绝对的虚无。

那疮疤的边缘，正以光速，无声而恒定地……朝着太阳系的方向，蔓延而来。

倒计时： 【347天 07小时 59分 42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