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汤碗起微澜，勺柄亦有权

凌东那句话，说得不响像是一阵没什么力道的风，吹过那热气腾腾的食堂。

可这风偏偏就吹皱了那一池原本还算平静的春水。

那膀大腰圆的食堂师傅，脸上的横肉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猛地一抽。

他那双瞪得像铜铃似的眼睛，先是愣了愣随即就鼓了起来，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一般。

“你说啥？头发？”他那粗声粗气的嗓门，又拔高了几度震得案板上那几只空着的不锈钢盆子，都嗡嗡地响了几声。

“小子，你莫不是来消遣洒家的？”

他把手里那只，还沾着点儿菜汁的大铁勺，往案板上重重一顿，“哐啷”一声比先前那声更响，也更带着些火气。

周围排队的学生，原本还伸着脖子看那戴眼镜男生和他的热闹，这会儿，更是把目光齐刷刷地，都投向了凌东，和他面前那碗，普普通通的紫菜蛋花汤。

那戴眼镜的男生，也忘了自己先前的委屈，有些发怔地看着凌东，似乎没弄明白，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是要闹哪一出。

倒是那外语系的系花，先前还窘得满脸通红，这会儿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多了几分期盼。

凌东依旧是先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甚至还，对着那食堂师傅，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是他昨晚对着镜子，新练出来的“温和无害升级版”，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礼貌和歉意。

“师傅，您别误会。”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很。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这汤里，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根，黑黢黢的东西，飘着。您瞧瞧，是不是我看错了？”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那碗汤。

他指的位置，恰好是汤面上，一小片紫菜旁边。

那里，确实，若有若无地，飘着一根，头发丝儿粗细的，黑色的东西。

那东西，细小得很，若非他指出来，又是在这光线不算太好的食堂里，寻常人怕是，一眼扫过去，也就忽略了。

但现在，被他这么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根，不起眼的“头发丝儿”上。

那食堂师傅，脸上的横肉，又抽搐了几下。

他梗着脖子，往前凑了凑，眯起眼睛，使劲往那汤碗里瞅。

他瞅了半天，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他想说“没有”，想说“你看花了眼”，可那根黑黢黢的东西，就那么明晃晃地，飘在那儿，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

“这……这……”他“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他额头上，渗出些细密的汗珠子，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食堂的卫生，平日里也就是那么回事，大师傅们炒菜的时候，偶尔掉根头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这种事，私底下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众指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在这，几十上百双眼睛瞅着的时候。

“师傅，您看，”凌东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听不出丝毫的火气。

“这汤，怕是有些不太干净。我倒不是说，您故意往里掺东西，只是这食堂嘛，人来人往的，忙中出错，也是有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客气，给足了对方面子。

但那食堂师傅，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比首接骂他几句，还要难受。

他那张原本就有些发红的脸，这会儿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发作，想把那碗汤首接扣在凌东脸上。

可瞅着凌东那副，平静得有些过分的眼神，和他身边那些，越聚越多的学生，他那股子火气，不知怎的，就有些发不出来了。

他甚至觉得，凌东那眼神里，似乎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

就像是，数九寒冬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让他从里到外，都有些发冷。

“那……那什么……”食堂师傅，气势弱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去。

“可能是……是不小心掉进去的。我……我给你换一碗？”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学生们，都发出一阵低低的，压抑着的哄笑声。

先前那股子，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那戴眼镜的男生，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凌东，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先前跟那师傅，争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也没讨到半点好处。

怎么这人，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这凶神恶煞的师傅，给治得服服帖帖了？

“换一碗倒也不必了。”凌东微微摇了摇头。

他端起那碗汤，走到旁边的泔水桶，将汤水连带着那根“头发丝儿”，都倒了进去。

然后他将空碗，放回了窗口，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只是希望师傅以后，能多注意些卫生。毕竟，这都是给咱们学生吃的。”

那食堂师傅，被他这一番操作，弄得是彻底没了脾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场面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讪讪地“嗯”了几声算是应了。

凌东也不再看他。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那个，还一脸委屈的戴眼镜男生身上。

“同学，”他问道，“你刚才，是想吃红烧带鱼？”

那男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又有些泄气地说道：“没了，他说没了。”

“哦？”凌东挑了挑眉，又看向那个，己经有些蔫了的食堂师傅。

“师傅，这红烧带鱼，当真一块也没了？”

他这话问得，依旧是轻声细语，但那食堂师傅听了，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一哆嗦。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几个，空了一半的菜盆。

那盛着红烧带鱼的盆子，确实是快见底了，但若是仔细扒拉扒拉，从底下，找出那么三五块，品相还算过得去的，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先前，存了心要为难那戴眼镜的男生，又被那外语系的系花，几句好话一捧，便顺水推舟，把剩下的那点儿“好料”，都给了人家。

这会儿，被凌东这么一问，他那点儿小心思，顿时无所遁形。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好像还有一点点……”

“那就劳烦师傅，给这位同学打一份吧。”凌东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他排了半天队了，总不能让他空着肚子回去。”

那食堂师傅，如今是彻底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他瞅了瞅凌东，又瞅了瞅周围那些，依旧盯着他的学生，心里暗暗叫苦。

他知道，今儿个这面子，是栽到家了。

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拿起勺子，在那带鱼盆子里，好一阵捣鼓，总算是凑齐了，一份分量还算足的红烧带鱼，打给了那个，己经有些喜出望外的戴眼镜男生。

那男生接过餐盘，连声道谢，看凌东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崇拜。

周围的学生们，也都露出些，会心的笑容。

先前那点儿，因为打菜而引起的不快，也在这小小的“胜利”中，烟消云散了。

只有那个外语系的系花，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先前享受的那点儿“特权”，如今被凌东这么一搅和，倒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她端着餐盘，有些悻悻地，找了个角落坐下，连先前那几块，特意多打的红烧带鱼，吃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香了。

凌东做完这些，便也没再多留。

他自己那份午饭，还没着落呢。

他重新排进一个，人相对少些的队伍里，随便点了些青菜豆腐，外加西个大馒头。

他如今对这些，己经没什么讲究了。

能填饱肚子——或者说，能给他这具人类形态，提供些必要的“伪装能量”，便足够了。

倒是王大锤，端着餐盘凑过来时，一脸的兴奋。

“凌子，行啊你！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三言两语，就把那食堂的‘勺柄阎王’给收拾了！你小子，什么时候练的这口才？以前怎么没发现？”

凌东慢条斯理地啃着馒头，淡淡地说道：“以理服人罢了。”

他心里却在想，看来这《玄君七章秘经》里，那些关于“精神气场”和“言语暗示”的粗浅法门，用来应付一下，这种凡俗间的“小场面”，倒也算是牛刀小试，颇有些得心应手。

只是，那碗汤里的“头发丝儿”，到底是真的不小心掉进去的呢，还是……

凌东嘴角，又勾起了一丝，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到的，极淡极淡的笑意。

这其中的学问，可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