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林婉儿：文人遗孀的无声抗争

王承恩雅室考究。书架堆满经史子集，甜香弥漫，与尸体怪味同源。他站在香炉旁，神色镇定，挤出一丝苦笑。

“顾大人明鉴，下官为科举殚精竭虑，偶感头风，点些安神香。”王承恩解释，“不想竟与那异香混淆，巧合罢了。”

顾维桢不理辩解，径首走向书架。手指划过书脊，动作缓慢，似在欣赏藏书。王承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摸不清顾维桢的意图。

顾维桢抽出一本《汉书·外戚传》。书页陈旧，保养良好。他翻开，将那张从死者鞋底取出的纸条轻放在书页上。

“长信宫中秋月明，昭阳殿里捣衣声。”顾维桢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王承恩心上，“王大人雅好诗词，对此句有何见解？”

王承恩额角渗汗，咬紧牙关：“寻常宫怨诗。”

“是么？”顾维桢指尖点在“长信宫”三字上，“白莲教以‘宫’为据点，以‘殿’为人。王大人这雅室，是‘长信宫’，还是‘昭阳殿’？”

王承恩脸色煞白，身体晃动，扶住书架。他知道，再多辩解也是徒劳。

顾维桢目光落在他扶着书架的手上，确切说，是他手边一本《舆图集》上。书封皮角落，烙着极小的私印——“墨斋林氏”。

这个印章，顾维桢在刑部卷宗里见过。一年前，翰林院编修林远，因文字狱在家中自焚身亡。他所有文书，都盖着这个印。

顾维桢心中无形之网，牵出一条新线。

他合上书，转身对陆景和吩咐：“将王大人‘请’回刑部大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大人！”陆景和应声。

王承恩被押走。

顾维桢随即赶往林府。大门紧闭，朱漆剥落，透着破败死气。他叩响门环。

许久，门才开一条缝，露出一张苍白麻木的脸。林远的遗孀，林婉儿。

她看到顾维桢的官服，眼神里最后一丝光亮熄灭。

“官爷何事？”她的声音像枯井。

顾维桢递上一本泛黄古籍：“听闻林夫人深得令夫君真传，于古籍修复一道颇有心得。顾某有一册残本，想请夫人鉴赏。”

林婉儿愣住。丈夫死后，无人不避她，这是第一个登门不为查案，只为“请教”的官员。她迟疑接过古籍，让顾维桢进清冷正堂。

堂内几乎无摆设，空气中浮动尘埃。顾维桢目光扫过她手腕，一道尚未褪去淡红色疤痕，似被火燎过。

顾维桢内心“人心推微法”运转。她曾试图自焚，但活了下来。绝望之人不会在意手腕疤痕，只有心存求生之念的人，才会小心处理伤口。

她不是想死，她是想用死抗争，或者，守护某个秘密。

“修复古籍，如履薄冰。”顾维桢声音温和，“稍有不慎，便损其原貌，失其本真。有些破损是岁月留痕，有些，却是人为涂改。”

林婉儿抚摸古籍的手指颤动。

“令夫君一生清白，却落得那般下场。夫人甘心吗？”顾维桢语调无压迫，却字字诛心。

林婉儿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压抑己久的恨意与悲愤几乎喷涌。

“甘心？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她死死咬着嘴唇。

顾维桢静静看着她。

许久，林婉儿情绪平复。她下定决心，转身进内室，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匣。

“这是他生前的一些……笔记。”她打开木匣，并非金银，而是一叠厚厚稿纸，和一幅卷轴。

顾维桢拿起笔记。字迹潦草，记录琐碎日常。顾维桢“过目不忘”让他发现异常。某些页面的字迹墨色，比其他页面深。修复痕迹精妙，若非他提及“人为涂改”，林婉儿都未察觉。

这些被修改过的记录，看似不经意，却提到“和相”、“清流之宴”、“景王府”等字眼。顾维桢的心沉了下去。这不仅仅是科举舞弊案。

他缓缓展开画卷。一幅看似普通的《秋山行旅图》。在顾维桢“推演境”中，画迅速分解、重构。他对比脑海中林远所有画作风格，发现端倪。

画中山石皴法，比林远平素风格凌厉几分；松树布局，不合画理，更像某种标识；远处江上一叶扁舟，孤零零指向落款处模糊印章。那不是林远的私印。

“和相”是山，是靠山。“清流”是水，看似被山压制，却源远流长。孤舟，是在浊流中奋力前行的“景王府”——当朝最不受宠，却暗中结交清流的宗室。

这不是一幅山水画。这是林远用生命绘制的情报图，一份揭发和珅党羽，牵涉皇室斗争的绝命书。林远不是文字狱罪人，更不是白莲教同党。他是景王安插在和珅集团身边的，一枚最隐秘的棋子。他的死，是身份暴露后的灭口。

顾维桢小心翼翼卷好画卷。他抬头，看着这个孤苦无依的女人。

“林夫人的丈夫，是个英雄。”

林婉儿泪水决堤。

顾维桢握紧画卷：“他的清白，顾某会替他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