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首辅博弈：漕运案的最终审判

京城深夜，书房烛火摇曳。

李默看着自家大人，神色一时有些恍惚。方才还“死”在城外的人，此刻正将那枚罪魁祸首的莲花玉佩，轻轻置于京畿舆图之上。

顾维桢手指轻触玉佩，闭上双眼。‘推演境’瞬息启动，玉佩上看似写意的纹路在他脑中被拆解成无数线条，又在刹那间与舆图上的经纬、山川、河流一一对应、重构。繁复的计算在万分之一的喘息间完成，玉佩所圈定的模糊范围，最终被锁定在一个精准无比的坐标上：城南，早己废弃的观音寺。

他睁开眼。

“大人，这东西……”李默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那妖女差点就……”他想说“杀了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觉得胸口憋闷。

“她不是在留线索。”顾维桢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舆图，“她在求救。”

李默彻底愣住了。“求救？她用‘七幻昙香’对付您，这叫求救？属下愚钝，这跟拿刀子捅人，再喊着‘救命’有何分别？”

“她动摇，与我无关，是为她自己。”顾维桢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命令必须执行，但人心总会不甘。这玉佩，就是她的不甘。她想让‘真相’，有第二种可能。”

“真相？漕运账册的真相我们不是己经……”

“我们手里的是死账。”顾维桢打断他，“我需要一个能让账册‘活’过来的人。”他的手指点在舆图上那座寺庙的标记上，“漕运总督衙门前主簿，钱西。三年前因‘贪墨’被赵承恩革职，从此人间蒸发。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死在哪个乱葬岗了。”

李默屏住呼吸。“大人的意思是，他非但没死，还被白莲儿他们藏了起来？”

“一个‘己死’的贪官，是最好的证人。”顾维桢目光沉下，“和珅的党羽需要一个替罪羊，更需要一个活口，在朝审之上，将所有确凿的账目都‘解释’为清流一派的构陷。”

顾维桢起身，脱下沾了尘土的外衣，随手扔在一旁。

他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夜色中那片巍峨的宫城轮廓。皇帝要的是制衡，从来不是绝对的正义。自己不过是陛下挥向和珅党羽的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却又被算准了不会伤及根本的刀。明日的审判，注定是一场给天下人看的表演。赵承恩、军机章京之流必倒，但盘根错节的皇室宗亲、甚至和珅本人，自会被一股无形之力稳稳托住。现实齿冷，但他顾维桢，从不信命。

李默见他神情，心中激荡，手己按在刀柄上。“那我们现在就去？”

“去请蛇出洞。”顾维桢语气无澜。

观音寺内，蛛网遍布，断壁残垣。后院一间禅房，油灯如豆，勉强照亮一角。

钱西蜷缩在角落，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陈旧的布包。他面前的破桌上，堆着一摞摞的金条，黄澄澄的光芒与这破败的环境形成一种诡异的对照。

方才离去之人的话语，如冰锥般扎在他心上。

“钱先生，赵大人很念旧。这些，是你和你家人的安家费。”

“明日朝审，你知道该说什么。那些账目，不过是有人恶意篡改，栽赃嫁祸。”

“令正和令郎，如今在通州你表亲家里，我等会好生‘照顾’。”

“照顾”二字，让钱西的牙关都在打颤。他一辈子都在和算盘数字打交道，平生最恨的便是虚报假账。可现在，他却要亲手将自己一生的坚守，变成一个弥天大谎。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钱西惊得几乎跳起来，两张陌生的面孔映入昏黄的灯光里。为首那人穿着官服，面容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顾维桢的目光扫过那些金条，最后停在钱西那双因常年打算盘而指节粗大的手上。

“钱主簿。”

钱西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默想上前，顾维桢抬手拦住他。

顾维桢没有提账册，没问朝审，更不谈家小安危。他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隔着桌子，轻轻推到钱西面前。

那是一只紫檀木的老算盘。算珠温润，边框朴实无华。

“我初入刑部时，我的老师赠我此物。”顾维臻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敲在钱西的心弦上。

“他说，天下万物皆可算，人心亦可算。唯有一物，算不清，也做不得假。”

他伸出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禅房里格外刺耳。

“那就是账。一笔款子，一个数目，一个小数点。错了，就是错了。再巧的舌头，也抹不平账上的窟窿。”

钱西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只算盘，呼吸变得粗重。

顾维桢能清晰感知到他内心的战场：对死亡的恐惧、对金钱的贪婪、对胁迫的屈辱，以及……一个老账房先生仅存的那点执拗和尊严。

“他们给你金子，给你家人一条活路，但拿走的是你骨子里的那个‘真’字。”顾维桢的声音冷了下来，“没了这个字，你钱西，就算活着走出这里，也不过是一本会走路的假账。”

他不再多言，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他不需要许诺什么庇护，他要做的，只是唤醒这个人自己做出选择的勇气。

良久。

钱西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冷坚硬的金条，最终却没有停留。他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只紫檀算盘，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一行浊泪，终于决堤。

顾维桢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默，备车，入宫。”